滩头还有一种特殊的花纸,早被国内外诸多艺术大师誉为民间艺术天地里的“瑰宝”。这就是湖南最具地方色彩的“滩头民间木版年画”,简称“滩头年画”。
年画年画,定当与“年”有关。国人过新年、迎新春,有一种其他任何节日都无法比拟的神圣、庄严、隆重和热闹。新年前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撰写春联、筹办年货,更不会忘了要从那五颜六色、艳丽夺目的传统年画中选购两张门神贴在大门上,以祈御凶镇宅、纳福迎祥,也为年节增添一份喜庆的色彩。
年画是我国所独有的一种民间传统艺术,它伴随着古老的民间习俗应运而生,似又担负着某种深沉的精神使命。就说年画门神中的秦琼、敬德二将吧,相传唐太宗年间,金角老龙因误传玉皇大帝圣旨,而导至旱涝两灾祸害人间。玉帝大怒,令魏徵监斩金角老龙,老龙求赦未果,鬼谷仙人示其可求太宗相救。唐太宗设局邀魏徵下棋,以误其监斩时辰。不意魏徵躬身桌下去检一粒棋子,却倒地鼾然入睡,直至午时三刻过后方醒且大汗淋漓,言及梦中已将老龙监斩,太宗诧异不已。
此后,皇宫院内每晚鬼魅呼号、抛砖弄瓦,总有金角老龙幽灵前来向唐太宗索命,太宗惊骇得魂不附体,寝食不安。至年关,召群臣以寻良策。时有秦叔宝、胡敬德二员虎将出班奏曰:“子臣率军征战杀人如剖瓜,岂畏鬼魅呼!”愿戎装立门以卫,当晚果然安宁息事,日后不复发生。太宗大悦,却疼其二将辛劳,遂令画工将秦琼、敬德二将的威武形象绘于宫门左右,以镇邪祟。相沿成俗,日渐流入民间,这或许就是年画的起源吧。
雕版印刷术的诞生与应用,大大地推动了木版年画的发展。至明清两代,各类不同风格的年画作坊已遍及全国各地。而在众多的民间木版年画中,南方民众及东南亚最最钟爱的却还是湖南的“滩头年画”。
清末及民国初年,是滩头年画的顶盛时期,镇上先后创有一百一十多家年画作坊,计匠工两千余人。当时的彭大生昌、正大昌、大成昌、道生昌、和顺昌、天顺昌、钟良美、成人发及宝悦来等,都是有名的纸号年画作坊。据纸业世家彭魁华先生回忆,当时最大的纸号年画作坊要数他父亲彭月秋的“彭大生昌”,整个纸号老屋占地1100多m2,上下两层,其年画和色纸作坊忙时,请匠工近百人,且在宝庆、长沙及汉口、贵阳等地都有自己的运销站,解放前期其资产已达百万元。
那时节,滩头每年销往外地的年画多达两千多万张,致使滩头年画在周边省份,尤其是云南、贵州、广西等少数民族山区有着深远的影响。
年近八十的年画老艺人钟海仙曾有板有眼地对我说:有一年,贵州某山区年成歉收,又加年画商贩哄抬售价,至使大多山民家庭买不起(年年都挂过的)滩头年画,就间掉这个年节没挂了。岂料年后当地竟然瘟疫横行,民众苦不堪言。大家思来想去,恍然大悟:定是今岁过年没贴滩头年画、未祈门神驱凶辟邪所至。山民即刻荐人昼夜兼程赶往湖南滩镇求画,没有货,就央求年画作坊连夜赶印墨版,连色彩都来不及印就买走了。家家补挂门神,方得太平。……
其辞太过玄呼,却足见滩头年画在民众心中的分量了。
滩头年画品类丰浩,题材广涉,大多源于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和吉祥寓意之类,如秦琼、敬德,神茶、郁垒,关云长、赵公元帅、燃灯道人,麒麟送子、五子登科、桃园结义、西湖借伞,和气致祥、连年有余等等,包罗万象,无一不有。
这里的年画还真特别,选用的纸张必须是当地手工操制的竹料玉版土纸。印画之前,用刀刮去纸上粗的纤维后放到热气腾腾的甑上去蒸,再一张张地穿上竹签到矾水中拉过、晾干、补破,还要刷一层当地独有的洁白、细腻的石浆泥粉,印绘出来的年画色彩愈加鲜艳、润泽与厚重。
同时,年画使用的颜料大多为匠工自己采集的矿植物研制而成,色相更显古朴和沉稳。即便在南方常有的梅雨、浓雾的潮湿气候下,也不容易褪色。这些,都是我国其他任何年画都无法比拟、也无从学鉴的突出的地方特色。
滩头匠人对年画的构图,讲究饱满、均衡与和谐,其造型大胆、夸张,且又夸而有度,恰到妙处。尤其是对于门神类人物的塑造,不甚注重头与身高的比例,而是有意夸大其头都而缩减身躯,加上严威的脸谱和到位的披挂等,便给人一种身架四撑、方厚如山又威勇无比和可信可赖的感受。同时,滩画还十分在意人物的形象刻划、脸部的细腻表情及动态的传神写照。
滩头年画表现出的质朴、稚拙、洗炼的大智若愚之美,还在于它的设色大胆、火辣、艳丽、抢眼,多采用纯度一致的水墨、章丹、槐黄、水红、葵紫和苦绿等色,巧妙地搭配出强烈的冷暖对比,使得画面暄阗欢叫有声,亦俗亦雅愈加鲜活,既蕴含了对于民间原始激烈的生命躁动的尽情倾泻,也直白地表现出南方民间独特的审美情趣。
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收茬颇丰的著名文学家鲁迅先生,就藏有一帧他最喜爱的年画珍品,一直将它挂在自己的床头,且在他的《朝花夕拾》一书中,有着生动细微的描写。这画,不是来自天津的杨柳青,不是选自苏州的桃花坞,也不是出自山东的潍坊或河北的武强等,而是“楚南滩镇木版年画”中的惊世之作——《老鼠娶亲》。这也足以让滩头民间年画艺人倍感骄傲了。
《老鼠娶亲》原本取材于一则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一对鼠夫妇的漂亮女儿,一心要嫁给世上权力最大的人,人们让她去找太阳,太阳说他怕乌云,找乌云又说怕风吹,找风又说怕墙挡,找墙又说怕老鼠打洞。呀!还是我们老鼠厉害,就嫁给老鼠算了……
画面上,浩浩荡荡送亲的队伍逶逶而行,鼠新郎喜滋滋骑行高头大马在前,时不时回头顾盼;鼠新娘乐融融乘坐花娇紧随,且频频探头以向新郎暗送秋波。那抬轿子、打蓝伞、吹锁喇、及宾相、执事和鸣锣开道的,个个尖腮细腿,红衫绿裤,肖似了读书人。让人忍俊不禁的是,竟还有专事送礼、抱着鸡、提着鱼向档在前面的大猫行贿的鼠辈。那猫却茫茫然微眯双眼叭在地上,表现出了一付暧眛不清、玩世不恭的神情。既给观众留出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似又有意无意拟人化的抨击了社会时弊。好一派意味深长、满寓哲理又诙谐幽默、妙趣横生的“老鼠娶亲”!
好的木版年画作品,当是出自非同凡响的民间作坊,及之所处的特定环境和文化氛围。滩头所在的隆回,是湘西南一个不事张扬的县份,这里的人们一直忠实地秉承着典型的“湖南骡子”精神,以夯实自己的文化底蕴,并匠意独创、亦步亦趋地去孕育和呵护胸中的文明。
滩头的年画,从其造型、配色、刻版、选纸、印绘到发行等,都可谓土到了头。其作坊的印绘工具除了几个或棕或笋壳的大排刷和一张木台子,就只有几支自制的古怪笔和十来个颜料瓦钵,再粗陋不过了。但是,这年画的印绘工艺却十分繁缛、复杂、精细与苛严。
首先,木版套色印刷中的印版雕刻是关键。每种年画都由六、七个颜色所构成,每色刻一个版,其中,黑色线版为“主版”,也称“墨版”,是印版的灵魂。墨版须选用木质坚硬、不易翘裂又木纹细密的梨木版。
专事年画印版雕刻的,多系滩镇周边吉星楼等长年从事“民间历书”刻版的老艺人(如高福昌及其4个徒弟等)。他们功底扎实,技艺娴熟,就凭了几把自制的斜口刀锋,融合进自己早已摸透的多种刀法,在粗硬的木板上自由捉刀、精雕细镂、游刃有余。
虽说一切功夫全在手上,却需平心静气地指腕配合,透过暗中贯通的功力,让刀线一气呵成,所有线条和板块都刀韵十足,木味无穷。如若把每个作坊所拥有的几百块印版展示到一起,线面交融、色彩斑驳又风格廻异,就是一件件精美别致的木刻艺术品。可如今还在操刀刻版的艺人就只剩下黄xx、xxx了。
年画印刷时,先将选定的已加工好的粉纸按规裁切,每百张为一手,每手都需穿以竹钉定位并用竹夹夹牢。上印台压定后,再校印版。每手纸上面的两三张都要预印墨版以为套色定位,再按“先浅后深”的颜色顺序一版一色的套印。每轮颜色的纸张装夹,固定、套版、以及印刷中的颜料浓度、用量、刷涂方向和拉紧纸张的力度,就连粉纸的湿度等,都有苛严的要求。如此环环相扣、步步把关,尽在不言之中。
诸色全数印完,最后还要由功底厚实的老艺人地用手工对画中人物的脸部一张一张进行精细巧妙的描绘,点眼珠、画眉毛、涂胭脂、抹口红、画胡须等,行话称之为“开脸”,是年画作坊中的最高的技艺,须长年的感悟和磨炼。
象滩头年画这样,仍然执着地持守“半印半绘”的民间古老工艺的,在当今的年画行业中已极难见到了。
在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漫长时光里,真正对于滩头木版年画艺术倾其心志又倍加呵护的老艺人,恐怕要数钟海仙、高腊梅这对年迈古稀的老夫妻了。
钟老十几岁就随父亲学艺,并常流连于各大年画作坊以博采众长,早早就磨炼出了扎实的功底和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对于年画中“开脸”的高级技艺,他已烂熟于胸。
(年画艺人都习惯了用这种大弯力来裁纸)
以民间点灯用的“通草”扎成笔来为画中的人物点睛,轻轻一按,竟有如西画中的透视和质感特别传神;用竹片夹羊毛制的扁笔,一侧醮玫红一侧醮酒精,沿红侧顺手一旋,就在脸颊上晕染出由深而浅的腮红;一支粗而无锋的自制“胡须笔”醮着墨往脸谱中的嘴边就势一按一拖、一扭一提,即成了造型各异、潇洒飘逸的束束胡须了,须尾尖尖,部位精确。他说早年老板验货时,百张一手的年画,用纳鞋底的锥针从上面第一张的胡须尖处垂直插下,要能穿过下面所有的须尖,不偏不倚才算过关。你说玄也不玄!
几十年的年画生涯,他的老伴高腊梅一直是他的忠诚助手。浩劫的年代,连个滩头年画也未能幸免,几乎所有的世传雕版都被强令交到指定地点当柴烧。老夫妻急中生智,趁夜黑人稀冒险把重要雕版寄存到乡下……以至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后,珍奇的滩头年画才得以延续,且重振雄风、名扬天下。
物换星移、岁月悠悠。社会的进步和经济的发展,带动着人们思维和观念的悄然改变。许多原本个性十足、韵味无穷又久历辉煌的传统文化,也随之变异与消亡。“滩头年画”这颗被誉之为“瑰宝”的古老民间艺术,能否还能逃过这种厄运?!钟海仙老人满脸无赖地诉说:“唉,我和老伴都老了,力不从心了,儿孩们也无心再来学它。可我硬不忍心让滩头年画就在我们这一代手中绝种啊……”
好在笔者数十年来,默默配合着当地政府和各界仁人志士,“滩头年画”已成功申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老一代年画艺人钟海仙、高腊梅、李咸陆授予国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优秀传承人,钟海仙高腊梅老夫妻携手打造的品牌“高腊梅”年画,已经悄然进入国内外众多的艺术殿堂——博物馆;2009年5月,中国文联副主席、国务院参事冯骥才先生专程到滩头考察,欣然题赠:“隆回民艺浓似酒,滩头年画艳如花。”
2000年,笔者借应邀赴巴黎出席联合国教科文组关于织组建世界民俗摄影联合会筹备会议的机会,骄傲地向联合国教科文化组织赠送了两件国家级非遗珍品“花瑶挑花”和一套出自钟老夫妻之手的“滩头年画”。
2015年11月,笔者应邀出席第9届《人类贡献奖》世界民俗摄影大赛颁奖典礼暨联合国成立70周年纪念活动,老后又携带一对精裱的滩头年画“秦琼”、“敬德”门神,做为联合国70周岁的珍贵礼物,在辉煌的颁奖仪式上赠送给联合国总部,受到联合国高级官员和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艺术家高度赞赏,并将在联合国陈列馆永久陈展。
且有幸在国家级非遗优秀传承人钟海仙去逝前的一年,时任隆回县委书记的钟义凡大胆安排鼓励,让钟老在县自来水公司和县检察院工作的两个儿子钟石棉、钟建桐,请假带薪回家向老父研习年画手艺,现已基本接过传承火种。
另外,湖南邵阳市“滩头年画研究会”的崛起、一批有份量的农民画家的湧现和当地青少年所萌发出的浓烈兴趣,为滩画的继承和发扬光大又孕育了新的机缘。……
附 滩头年画部分品种一览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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