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杨文道
堆上银子
岩头豆子
宝瑶谷子
白椒顶子
崇阳坪戏子
大麻溪棍子
......
——罗溪民谣
这首接近失传,残存不全的民谣,是罗溪历史上有名的《罗溪十八子》。
湘黔古道,“上控云贵,下制长衡”,自古是一条交通要道。罗溪扼湘黔古道要冲,物产丰富,商贸繁荣,人文昌盛,《罗溪十八子》,就是对各个村落人文地理特色的总结。
大麻溪“棍子”,指的是当地有尚武之风,习拳耍刀、舞枪弄棍、打擂比武,成为各家各户的生活常态。
大麻溪以杨姓居多,为大名鼎鼎的“杨家将”之后,这一支的发派始祖为杨文广。
杨氏家谱记载,宋时,杨文广平南,身陷柳州城。所送牢饭,皆为狱卒所食。折磨和饥饿交加,性命堪忧。杨令婆心生一计,嘱杨金花,用乌树汁淘米,做好的米饭,一团乌黑。送饭时,置字条于米饭底,相约四月初八劫狱。狱卒疑乌饭有毒,不敢贪吃。杨文广吃过乌饭,恢复体力。于四月初八,里应外合,杀出重围。为纪念先祖,罗溪杨姓后人,至今,还传承着“四月八,吃乌饭”的风俗。外嫁的女儿,四月初八,要用笋壳叶包裹乌饭,送回娘家,以示感恩父母,不忘先祖。
罗溪毗邻湘西,自古匪患严重。杀人放火,抢粮劫寨之事,时有发生。大麻溪一带,因为人人习武,民风彪悍,匪盗望而却步,不敢擅越。
传说,旧时大麻溪设有祭坛,露天架设“煮人锅”、“蒸人甑”。被俘的入侵者,一律被蒸煮喂狗,尸骨无存。虽不知真伪,然而,大麻溪的“棍子”却威震四方。强盗土匪,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
历史上,大麻溪,“棍子”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杨文道。
杨文道生活在明末清初。他天资聪颖,机智勇敢。一双猿臂,异于常人,两手垂肩,可及膝盖。从小打架,同龄人当中,无人能敌。长他几岁的孩子,也不在胯下,惧他三分。可是,他家境贫寒,无钱请名师教导。年逾十五,仍闲散度日。
一年夏天,从宝庆慕名而来的一位“把士”(武功高强之人),来到大麻溪切磋武艺。见到杨文道一双猿臂,心内大喜,知道这孩子有习武天赋,稍加点拨,必成大器。于是,收文道为徒,带回宝庆。
文道的师傅,在宝庆街头,除开设有一个武馆外,还经营着一个当铺,一个肉铺。
起初,师傅不把文道放在武馆练武,而是安排在屠场杀猪。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在灯火中杀猪。天亮前,把新鲜猪肉送到肉铺。
杨文道初学杀猪,年纪又小,身子单薄,只安排他扯猪尾巴。后来,改为扯猪脚。再后来,让他扯猪耳朵。两年后,才安排他摸屠刀。杀猪时,他左手死死掐住猪嘴巴,死劲往后扳,使猪头仰起。右手握紧锋利的屠刀,从前蹄的脖颈处往后捅,直抵猪心,一刀毙命。
不提学武,专学杀猪。杨文道埋头杀猪,杀了整整六年。
“师傅,你不愿教我武功就算了,我学会了杀猪,也可以回家开个肉铺,娶妻成家,好生度日。出门六年,从没回过家,我也想爹娘了。就此拜别师傅,明天回罗溪去。”一天早上,杨文道送完猪肉,来到武馆,见师傅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根长长的烟筒,吸着旱烟,一头拜倒在师傅脚下。
“咯杂哈宝徒弟,洞古佬(指山里人)!真不识好歹!免了你师傅钱,还免费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把你养大了,多谢的话没一句,反过来,想法还蛮多!冇得良心嘞!哈哈哈!”师傅站起身,边说边笑。
“师傅,我跟着你,不是为了糊住一张嘴巴,是想学武功嘞!”文道觉得很委屈。
“学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这个道理都不懂,你不配当我的徒弟。”
“不是我不肯练功,是师傅不肯教我嘞!”
“我怎么不肯教你?这些年,天天在教你练功嘞!”
“就教我天天杀猪,哪里教过我什么功夫?”
“哈哈!杀猪就是真正的功夫嘞!你咯杂哈宝猪!”
“我还是不懂,杀猪算哪一门功夫?”见师傅嘲笑自己,文道一头雾水。
“开通猪脑壳,好生悟一下,六年前,你怎么杀猪?现在,又是怎么杀猪?”
“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清早杀猪,有什么不一样嘞?”
“还真是头白眼狼!完全不记恩!”师傅伸出烟筒,在他脑顶上磕了一下,接着说“六年前,你纯粹是个白水人,连根猪尾巴,都扯不稳。现在,你杀头两百多斤的肥猪,不要人帮忙,两手一端,猪就上了屠凳,左手按头,右手送刀,干净利落,几分钟就解决了。这个本领,怎么不算功夫?”
文道听师傅如此一说,如梦方醒。
“来来来,你们八个人,一个一个上,跟文道师兄比试比试!”师傅吩咐他身边的几个徒弟。
文道起身,还没站稳,一个徒弟便挥拳相向。他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摔,把对方摔出丈把远,趴在地下,爬不起来。
见大师兄受此大辱,其他7个人一涌而上,四面夹攻。文道面无惧色,沉着应战,抓住一个摔一个,不到一刻钟,八个徒弟全被摔个狗吃屎,捂着脸,呲牙咧嘴,做不得声。
“不打不相识,都站好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蛮子,叫杨文道,罗溪人。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功夫。往后,他就是你们的大师兄。”师傅见文道出手不凡,十分高兴。
八个徒弟,一齐拱手抱拳,面有愧色,向文道致意。
“徒弟有眼无珠,懵懂无知,错怪师傅,望师傅海涵!”文道再次拜倒在师傅面前。
从此,杨文道专心致志,聆听师傅教诲。他清早杀猪,白天习武。站桩、步法、拳法、刀法、棍法、散打套路、格斗技巧,一一融会贯通,了然于胸。此外,师傅反复告诫他:习武之人,武德为先。
星移斗转,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年过去,杨文道学业完成。眼看春节将至,他依依不舍,辞别恩师。师傅打发他的礼物,很特别,很大气:一整头两百来斤的猪肉。
他从宝庆坐船,逆流而上,至洞口潭下船。然后把猪肉一担挑了,沿湘黔古道回家。
走到凉山界,遇上一伙蒙面打劫的强盗。
“识相点,把东西放下!我们只图财,不害命!”
“娘合老玛哆举久给啦,葛落到省油合懂洗!”(瑶语: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抢老子的东西!)文道怒喝一声,把肉担放在路旁的茅草上。一个马步,蹲在石板路中央,纹丝不动,像座铁塔。
“兄弟们!遇上个脑壳包铁的瑶古佬了,一起上!”七八个强盗,仗着人多势众,挥舞着明晃晃的砍刀,喊叫着,从四面包抄过来。
文道刚刚出道,就有了小试牛刀的机会,心里不免欢喜。从小就听说凉山界打劫,来往客商,胆战心惊。遇上强梁的人,人们总会说:你怕是凉山界的哦!今日送上门来,岂能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帮家伙?
他左右开弓,抓住强盗的手腕,稍稍一握,他们就呼爹喊娘,哐当一声,钢刀落地。用肘弯往下一压,他们就瘫作一团稀泥,动弹不得。三下五除二,把一伙人砌草树一样,堆在胯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们瞎了狗眼,冒犯爷爷!该死该埋!”
“一群狗东西!又不是残手跛脚,不正正当当去挣钱,却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要不是师傅教诲多年,我把你们的狗脑壳,一个个揪下来!”文道一屁股踏下去,一堆人立即发出鬼一般的尖叫。
“祖公老子!师傅爹爹!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我们一马吧!”
“今天且饶你们一回,再让我碰上,扒了你们的皮!都给我长点记性,我是大麻溪‘棍子’——杨文道。”他松开屁股,站起身,一伙人连滚带爬,作鸟兽散。
很快,杨文道徒手战强盗的消息,不胫而走。
“罗溪有个杨文道,凉山界上打强盗。钢筋铁骨一双手,胜过数把夺命刀。”有人把这事编成童谣,供孩子们传唱。
杨文道回家后,开设了一家小武馆,一边务农,一边传授武艺。他带领一帮弟子,保家护院,除暴安良。大麻溪“棍子”名噪一时,成为罗溪武术的标志。
离罗溪一百多里的大水,有个叫刘文道的“把士”,牛高马大,虎背熊腰,练就一门好刀法。舞起刀来,天衣无缝,水泼不进。
一个杨文道,一个刘文道,两人姓名虽一字之差,为人处世,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刘文道武艺不错,却不修武德。欺男霸女,欺行霸市,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祸害一方。人人恨之入骨,却又畏之如虎,敢怒不敢言。
刘文道见杨文道口碑极好,备受赞誉,嫉妒得坐凳子不稳。因妒生恨,决心找杨文道一比高下,意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五月份的一天,春耕大忙,杨文道正在辣子洞耙田,六七个女人跟在他背后莳田。
“喂!你们谁晓得杨文道在哪吗?”刘文道站在路边,粗声大气的问。
杨文道抬眼一望,看见了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背插大刀,目露凶光的中年汉子。
“请问你是谁?找杨文道干什么?”
“我是刘文道,特意来找杨文道比武,他浪得虚名,我不服气!”
“他又不惹你,平白无故,你为何要找他比武呢?”
“不灭了他,我哪来的面子?你少管闲事,只管告诉我他在哪?”
“和为贵,同是习武之人,何必自找麻烦呢?再说,你也未必打得赢他。”
“放什么狗屁?!你是他什么人?小心我一刀剁了你!”
“我是他徒弟。师傅走亲戚去了,万一要比,先跟我比吧。”
“你是自寻死路,活的不耐烦了!比就比,难不成我会怕你?”
“好吧,你稍微等一会,我耙完这丘田,马上跟你比。”
杨文道正在耕耘的这丘水田,有一亩多的面积。他由外往里耙,莳田的女人,也跟在背后莳,他耙一圈,女人们就莳一圈。莳好的秧苗,把他和一头大水牛围在中间。
刘文道正欲发作,看见这个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场面,十分好奇,他耐着性子等,想看看这头大水牯怎么从水田中间出来。
一丘水田,眼看着变成青绿色,只剩下中间一小圈。
刘文道瞪大眼睛,好像在看一场魔术。
杨文道耙完田,躬下腰,双手捧水,把牛肚皮上的泥浆冲洗干净。把一副铁耙,掮在肩上。稍微弯腰,双手平直,伸往牛肚皮下,嗨的一声,一头几百斤重的水牯,被端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刘文道走来。走到田埂上,杨文道把牛放下来,举重若轻,大气不喘。
“奶奶的!你分明就是杨文道!为什么不敢承认?”
“对,我就是杨文道。不承认,是想给你一个台阶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想跟你比武。”
“你不要以为,凭一身蛮力气,就可以吓倒我!比武靠的是功夫加技巧,我的刀法绝对可以赢你!”
“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算了吧!”
“找到你,今天就不会放过你!拿好你的刀,开始吧!”
“既如此,那只好奉陪了!”
杨文道从田埂旁的茅草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大刀,准备应战。
几个女人,远远的站在田埂上,屏息静气,看这场生死较量。
刘文道求胜心切,先发制人,举刀向杨文道迎面砍去。
杨文道避开刀锋,挥刀相迎。
眨眼间,刀光闪闪,火星四溅,叮叮当当,呼呼生风,杀作一团。
刘文道出招狠毒,力大式沉,刀刀逼命。
杨文道避实击虚,攻防有度,滴水不漏。
刘文道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双方大战三百回合,仍难分伯仲。
来者不善,对刘文道犯下的恶行,杨文道早就有所耳闻。心想,既然上门找茬,那就好好教训一下他。可是,一番交手,觉得他一身好武艺,钢刀不长眼,万一失手,实在可惜!然而,对方步步紧逼,想决一死战,怎么去说服他呢?
“我看你刀法精湛,人才难得,就此言和,算打个平手如何?”
“放你娘的屁!既然开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老子跟你,不是一路人,无和可言!”
“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一意孤行,往绝路上逼呢?”杨文道见对手执迷不悟,深感惋惜。他口讲话,手摘花,等待对手分神,露出破绽,一招制敌。
“说什么大麻溪的棍子,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如果认输,今后听我的,我可以饶你一命!”刘文道见对方想跟他求和,误以为招架不住,打不过他,不禁有些轻敌,无形之中,力道弱了三分,刀法慢了半拍。
“看刀!”杨文道招式一变,刀锋一转,利用那半秒的空隙,刀尖直抵对手的咽喉。再往前一厘米,人就没命了。
刘文道大惊失色,用刀死死架住这致命一招,以免刺穿咽喉。
“胜负已分,不必再斗,我劝你放下屠刀,好好做人。”杨文道有意留对手性命,不再继续发力。以他的力道,刘文道哪里抵挡得住?
“好汉刀下留情,刘某自愧不如,彻底认输了!”刘文道自知招架不住,小声求饶。
杨文道闻言,慢慢松开了大刀。
不料,刘文道贼心不死,趁其不备,举刀向杨文道当胸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文道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避过刀锋,一把钢刀朝对手一顶,刘文道用力过猛,收不住步子,胸口顶在了杨文道锋利的刀尖上。
刘文道直直的僵在那里,双目圆睁,哐当一声,大刀掉在地上。
杨文道把刀往回一抽,刘文道直挺挺的,轰然倒地,一股鲜血,涌泉一样,朝天喷洒,染红了半个草坪。
旁观的女人,惊呼,欣喜,拍手,雀跃,庆幸杨文道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杨文道木然呆立,神情冷峻,惺惺相惜,顿生悲戚,痛惜刘文道一身武功,灰飞烟灭。他在心底暗暗发誓:此生不再拼杀武林高手。转过身,他把手中沉重的大刀,向路旁一块大青石用力扔去,电光火石,咔嚓一声,插进石头一尺多深。
几百年过去,辣子洞路旁的青石上,这把锈迹斑斑的钢刀,仍旧残留着一部分,摇得动,却抽不出。
后来,杨文道功德圆满,寿终正寝。临终时,他嘱咐儿子和徒弟:“我去世后,随遇而安,不用找地理先生挑选墓地。从大麻溪出殡,一路向东,棺木掉落在哪里,就埋葬在哪里。”
儿子和徒弟遵照他的遗嘱,抬着棺木一路往东走。来到崇阳坪和大麻溪之间的回头湾,啪嗒一声,扎棺木的两根粗大缆索,同时崩断,棺木稳稳地落在地上。
于是,众人垒石为坟,培上黄土,将杨文道就地安葬。
为了纪念大麻溪“棍子”,铭记罗溪的武魂,后人将回头湾,更名为杨文道。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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