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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溪故事之十:鲁班术

添加时间:2017-12-26 13:25:58 来源:洞口林涛 浏览: 收藏本文

  鲁班术

  自从搬进新屋,满姑没过上一天安宁日子。

  她的家在铁山,一个宁静的山窝窝,屋前,梯田层层叠叠,屋旁,流水潺潺,屋后,青山如黛,竹林如海。

  在这样一个神仙打住的地方安家,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然而,满姑烦得要死,快要发癫了。她很后悔搬进新屋来住,新屋里不干净,出活鬼。

  山里人有火屋土灶,灶膛的热灰里,有常年不灭的火种。大清早起床,捡一片枞膏,或拗一把干细的竹梢子,扒开灶膛的火种,就可烧火。

  进了新屋,满姑便不敢烧早火。推开灶屋门,就看见灶台上方的板凳上,坐着一个人,勾着脑壳,披头散发。那一蓬乱发,卷卷曲曲,像个棕树兜兜,像个鸭鹊窠。

  天快断黑,鸡进笼的时候,她就不敢去堂屋里。站在堂屋门槛边,老是看见神龛下方,站着一个人身子,四肢分明,却没有头,定定的立在那里,像打了一根木桩。偶尔,这个无头人,也会出现在她的床边,有时还走动。见到这个无头鬼,满姑就头皮发麻,身上起一层鸡皮疙瘩,脊背上像被淋了一勺冰水,整个人就发懵,发怵,尖叫,一心想钻进盐罐里面去。

  灶炕上,挂着许多腊肉,乌黑乌黑的,像一块块劈柴,像一块块枞膏。夜里,满姑独自坐在灶屋的板凳上,这些腊肉就会跳舞,扭来扭去,像一个人喝醉了酒,很兴奋。跳着,舞着,其中一块腊肉,嘭的一声,就掉下来,歇口气,接着往门口移动,碎跳碎跳,像个顽皮的孩子。跳到门槛下,挡住了,用力跳几下,还是跃不过门槛,躺在门槛下,安静了,像睡着了一样。

  看腊肉跳舞,看腊肉走路,看得满姑心里直发毛,好像无数条毛虫,排着队,一线一线,在她心坎上,来来回回的爬。

  她把这些怪事告诉老公,老公半信半疑。这些活鬼,他从来没碰到过。

  “哇!蛮老火嘞!乱毛鬼、剁脑鬼,一起进屋了,鬼还抢腊肉,咯还得了?赶紧喊师傅招呼一下,要不然,要坏大事嘞!”满姑把这些事讲给龙婆婆听,老人家吓了一大跳,眼珠子鼓得像灯笼。

  夜里,满姑不敢离人一步。左邻右舍,轮流来陪夜。即使在灶屋里,她也要坐在板凳中间,两边要挨着人,瑟瑟缩缩,像一只淋了雨的猫头鹰。

  陪夜不是长久之计。

  一天夜里,满姑老公喊青哥来做法事。方圆二三十里,青哥名声在外,都说他阴教功夫过硬,驱鬼捉鬼,是一把好手。

  半夜里,青哥在堂屋里,穿上青色袍褂,设下神坛,摆上鸡、鱼、肉三牲祭礼,明烛高照,檀香氤氲。念咒语,耍法力,翻筋斗。气氛肃穆,法相威严。

  仪式扫尾,青哥用香火画符。他左手拿着一张二指宽的条形黄色土纸,右手拿着一根燃烧着的檀香当画笔,嘴里念念有词。看似一张空白的土纸,他画过之后,在烛火上点燃,灰白的纸灰上,符的图案一目了然。

  忽然,神案上的三牲祭礼,依次动起来,放在桌子一角,一副黑亮黑亮的卦也掉了下来,其中一块,尖角朝下,奇怪的立在地面上。这是传说中,极为罕见,极为诡异的“盾盾卦”。

  青哥见状,停止了画符,木在那里,一脸惶恐,冷汗直流。

  回过神来,他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收拾起包袱,赶紧逃离。

  行香火行了几十年,青哥头一回遇上这种阵势,头一回栽了跟头,头一回当场出丑。

  “太凶险了!太凶险了!另请高明!”慌慌张张,跨出堂屋门槛时,青哥丢下一句话。

  “啧啧!鬼跟青哥抢牙盘(敬神用的祭品)嘞!何得了嘞!”第二天,此事作为头号新闻,在村子里风传。不到正午,几百号人的村庄,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满姑一家更为恐慌,连青哥都服输了,认栽了,还有什么法子呢?

  后来,情形越来越老火。不要等天黑,太阳偏西,满姑就不敢独自呆在家里。那个无头人,跟着满姑转,猪栏边,茅厕旁,走廊里,屋檐下,随处都会现身。满姑走到哪,无头人跟到哪。

  日复一日,眼看着,满姑黑了,瘦了,阴沉了。闭上眼,就做恶梦,睁开眼,就喊有鬼。

  满姑的家人,从早到晚,轮流陪护她,战战兢兢,心急如焚。

  再后来,满姑精神恍惚,几乎崩溃,无法在新屋里再住下去,老公只好把她送回娘屋。

  “荚呃,务脑巴?”在一个岔路口,满姑两口子碰上了丁叮。他笑容可掬,用瑶话问:姐姐,去哪里?

  “么娘勾。”满姑也用瑶话应了一声:回娘屋。

  丁叮是满姑的堂老弟,长骚痣粒粒那阵子,吃多了辣椒,留下一脸黑痘痘。他跟一个走江湖的朋友,学会一门法术——“放阴”。放阴,跟仙姑降仙异曲同工。会这门法术的人,根据主家所需,念过咒语之后,就会马上睡去。梦里,把所托之事,查个水落石出。放阴,是通灵的一种方式。

  满姑遇上这么大的麻烦,丁叮正好派上了用场。

  当晚,满姑的娘,把丁叮喊到屋里。老母鸡炖岩菌,冬笋炒腊肉,搞了一桌子特色菜,上了一壶热米酒。这米酒,是正宗二锅烧,添了老姜片、胡椒粉一起加热,那个劲,味得死。

  席间,满姑的娘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把满姑的事说了一遍。丁叮边吃边喝边听,时不时点点头。

  酒醉饭饱,丁叮蒙头大睡。这一睡,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姐姐呀,你亏待了匠人师傅嘞!幸亏问得早,晚一点,就坏事嘞!” 丁叮睡眼惺忪,边走边打哈欠,走到满姑身边,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你个死妹子,就是懒散随便惯了,肯定得罪修屋的木匠师傅了。起屋造厦,千百年的好事,你怎么就不上心呢?哪能亏待众班师傅呢?”满姑的娘闻声,踩着碎步走过来,边走边数落女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早就听说你爱睏懒床,招待匠人师傅不周,哪晓得真得罪人家了,耍你道法了。你好生悟一下,到底哪里得罪师傅了?得罪哪个师傅了?”满姑的娘很是紧张,不断提醒女儿,解铃还得系铃人,她想尽快找准这个耍道法的人。

  江湖上,七十二行,各有各的讲究。木匠这行当,祖师爷是鲁班。拜师学艺,除了学到一门精湛的手艺,还要学会阴教功夫。只有学会阳教和阴教两手硬功夫,才算真正的大师。

  木匠行业的阴教,最厉害的是鲁班术。学鲁班术的人,一旦炉火纯净,起心动念,转身挪步,皆能施法。

  乡里人家,自古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师,指的是教书先生,教,指的是各种教门。

  凡是请匠人师傅进门,必须恭恭敬敬,以礼相待。千万不可怠慢。一旦得罪了有教门的大师傅,他略施小技,就会教你寝食难安,鸡犬不宁,甚至有性命之忧。

  满姑自知慢待了木匠师傅,心里羞愧。然而,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她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把自己能想起的几个关键之处,简单梳理了一遍。

  满姑在娘家养成了睏懒觉的习惯,成家之后,老公疼她,所以更加慵懒。每天,日上三竿,还像蜗牛一样,蜷缩在被窝里。

  修新屋的时候,她还是专不起这份心,三天两头起不来。早餐等到午,午餐打更鼓。正常的一日三餐,硬是被她整成了两餐。

  一班木匠里面,小伙子居多,很喜欢跟年轻老板娘子打趣调笑。早一点或晚一点开饭,似乎并不介意。

  领班的大师傅,五十多岁,中等个子,单单瘦瘦,不苟言笑。他有老胃病,需要少食多餐。满姑这个生活节奏,让他有苦难言,甚为不满。

  有一天,满姑家来了客,下米煮饭时,没把握准,结果饭少了。大师傅手脚慢,吃得慢,结果没吃饱。

  满姑大大咧咧,客套话也没讲一声,热了一碗凉饭,端给大师傅吃。

  偶尔吃碗凉饭,本无所谓,问题是,大师傅看见开饭时,满姑先添了一碗热饭喂狗。师傅想,人还没吃,狗先吃,人没吃饱,狗先饱,难道上门的匠人师傅,如此下贱,还不如主人家一条狗么?

  隔阂由此而生。而满姑根本就没犯过想心,完全没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

  其实,这是一场误会,这一起外来的木匠师傅,不晓得当地有崇拜狗的习俗。

  湘西南一带,崇尚梅山文化。传说水稻的种子,是梅山神从天庭偷偷带来的。一天,天庭在晒谷子,梅山神化作一条狗,偷偷在晒簟里打了一个滚,满身的绒毛,都黏上了谷子。然后,悄悄降临人间。途中,经过一条大江,梅山神偷偷溜上了渡船。船到江心,船老大发现了一条陌生的狗,不由分说,一竹篙把狗挑进江里。梅山神拼了命,朝对岸游啊游,身上的谷子,全被江水冲走了。为了保住谷种,造福苍生,梅山神舍了命,把尾巴高高翘起。本来,天庭的水稻,从根部开始,一直往上结谷子,产量很高。被可恶的船老大这一竹篙,就只剩下狗尾巴这一根稻穗。仔细看,成熟的稻穗,跟狗尾巴真是一模一样嘞。

  感恩梅山神赐给众生粮食,湘西南一带,把狗视为神灵,虔诚敬奉。

  民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敬狗习俗:开饭时,把表皮的一层饭,先添给狗吃。过年时,煮熟的年缸肉,也得让狗先吃。过年,严禁吃狗肉。狗肉,也不得上桌席。

  有一首童谣,广为流传,描述的,就是这种习俗:梅花脚,扁担腰。呷饭呷皮头,行路行前头。

  四句童谣,构成一个谜面,谜底就是:狗。

  “百分之百,是大师傅用了鲁班术。”听完满姑的讲述,丁叮豁然开朗,心中有数。

  “这是一起广西来的师傅,如今去哪寻人呢?”满姑一筹莫展,忧心忡忡。

  “你查清楚么?师傅到底耍了么子法术?你解得了么?”满姑的娘,一颗心,悬在半空。

  “莫急,莫急,既然查得清,我自然有法子。”丁叮举重若轻,胸有成竹。

  接着,丁叮抽丝剥茧,按图索骥,一一作了分解。

  那个坐在灶屋,纹丝不动的鬼,是一个敲损卷毛的锉把子,打在火炉的一个角落里。头发蓬乱之幻相,跟卷毛的锉把十分相似。

  那个无头鬼,是一颗铁钉,嵌在神龛平台中。这颗钉子,敲进木板之前,被剪去了头,所以就幻作无头鬼。

  至于腊肉跳舞走路,那是大师傅施加的的意念力,所催生的幻觉。

  会鲁班术的人,他施行法术,有特定的对象,他的意念施加在谁身上,谁就会产生幻觉。旁人,则完全感受不到。满姑能看见那么多可怕的东西,其他人却看不到,正是这个道理。

  青哥被惊吓,是他的道行跟大师傅比,差了一截,不仅破解不了法术,在大师傅的意念力掌控下,他也产生幻觉,所以,看到祭品在动,卦象诡异。

  满姑弄清事情原委,一下子,灵魂好像又回到了体内,病情立马好了一大半。

  满姑不敢久留,第二天一大早,匆匆启程,赶回家里。

  她按照丁叮的提示,果然,在火炉的一角,找到了那个毛乎乎的废锉把。在神龛的一个香炉钵下,发现了那颗无头铁钉。费了好一阵工夫,才用钳子将其拔出来。

  自从拔掉这两样东西,像掐断墨线一样,满姑再也没见过一个活鬼。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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