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互生：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的邵东硬汉

　　三月的邵东县城，草长莺飞，群芳吐艳。在锦绣路与枫林路相交的绿化育苗所山坡上，一座巨大青石坟莹静卧在苍松翠柏间，它就是“五四运动”先驱匡互生的长眠之地。

　　岁月无声，留存正义。近百年前的1919年5月4日，天安门前，一场以青年学生为主，广大群众、市民、工商人士等共同参与的抗议活动如火如荼进行。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长相清秀的青年，只见他金刚怒目高喊“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等口号，要求政府惩办三位“卖国贼”——交通总长曹汝霖、币制局总裁陆宗舆、驻日公使章宗祥。数千人跟在他身后一起高喊爱国口号，排山倒海，直冲云霄。

　　1919年“五四”运动上街游行抗议的学生和群众

　　当游行队伍经过曹汝霖的官邸“赵家楼”时，又是这位年轻人利用从小练就的一身功夫，“在同学们的帮托下，一拳打开了窗子，跃身而下，奋力拔开大门杠，外边同学就在警察的刺刀下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在搜寻曹汝霖无着的情况下，又是他带头放火烧了曹宅，并和大家痛打到曹家议事、未来得及逃走的章宗祥。

　　初中上历史课，第一次听老师讲“五四运动”，当时听到爱国学生“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的故事，无比崇敬，只是没想到那个领头的青年竟然是湖南邵东人，名字叫匡互生。

　　匡互生，字人俊，号务逊，1891年生于湖南邵阳东乡天台山(今邵东县廉桥镇丰足村)，辛亥革命时，曾跟长沙革命军攻巡抚衙门。1913年在邵阳中学读书时作文痛骂北洋军阀。“五四”运动时，匡互生是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学生，是“五四运动”天安门大会和会后游行的主要组织者之一。

　　“五四运动”，至今公认为是一次彻底地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爱国运动。其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战胜国在巴黎召开“和平会议”。中国作为战胜国参加和会，提出取消列强在华的各项特权，取消日本与袁世凯订立的“二十一条”等不平等条约，归还大战期间日本从德国手中夺去的山东各项权利等要求。但列强不但拒绝中国的要求，而且在对德合约上明文规定把德国在山东的特权全部转让给日本。中国北洋政府竟然准备在“对德和约”上签字，从而激起了爱国学生和群众上街游行反对。

　　新中国建立后，当局给“五四运动”定性为：“爱国，自救，进步，科学，民主。”认为它是中国新民主义革命的开端，中国历史至此翻开新的一页，无产阶级从此登上历史舞台。作为主要组织者，匡互生理所当然名垂青史。

　　邵阳市资江南路古城墙下的匡互生铜像

　　匡互生为何能创造不朽功绩?单看相貌，人们很把这个外表清秀斯文的青年与性如烈火的革命英雄联系起来。但如果追根溯源他的成长环境，就不会觉得奇怪。早在1919年前，邵阳人魏源在鸦片战争后就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等革新主张，开革新风气之气，成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第一人”。民国建立后，面对袁世凯“窃国称帝”，又一个邵阳人蔡锷以“誓为四万万人争人格”的骨气和硬气，率先举兵讨伐袁世凯，再造共和。家乡先贤英烈的事迹与精神，使匡互生从小建立了“报效国家，反抗强权”的雄心壮志。

　　除了魏源、蔡锷，还有一位邵东同乡长辈对匡互生也产生深刻影响。他的名字叫贺金声。1899年，邵阳大旱，饿殍遍地，贺金声冒着生命危险独自赴省城长沙，为灾民请命，终于求讨来10万石谷子。随后，贺金声又组织乡民抗击帝国主义。在这场斗争中，匡互生亲眼看到了贺金声被清政府出卖、壮烈牺牲。从此，匡互生便成了贺金声的崇拜者，由此萌生“为社会开条生路”的理想。

　　有人质疑，“五四运动”匡互生带头上街游行、纵火烧屋、殴打官员是过激的鲁莽行为。这是典型的以今日“维稳”思维妄议先贤。

　　“五四运动”前，匡互生就参加过北京学生向总统府请愿的爱国活动，但是，最终“请愿”失败，匡互生由此认识到“血钟不响，民众是不能从酣梦中醒来对媚外的政府示威的”，于是决定“作一度流血大牺牲”。1919年1月，中国外交在巴黎和会上失败的消息传到北京，匡互生自言“筹思数夜不交睫”，最终决定“以暴力除掉曹、陆、章三个卖国贼”。因此，他与校内外的二三十位志同道合者秘密聚会，并立下生死契：“绝无丝毫恐惧和苟且偷生之念头。”匡互生还在遗书上写道：“我死后，要家人知道，我为救国而生，为抗敌而死，虽死无憾。”

　　邵东县城绿化育苗所山上的匡互生墓

　　“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的当日，军警捕去32名学生，匡互生不在其中。他本来准备去自首，“决心以一身任其罪，毋使大众牺牲”，最后经学校师生劝阻才罢。由此可见，匡互生当时所为绝不是一时冲动之举，而是他的爱国思想与行动发展的必然，也是他要“为社会开条生路”的实践。

　　作为“五四”先驱，匡互生铁骨铮铮，视死如归，已广为人知。其实，历史上对匡互生的最高评价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最值得纪传的人物”。教育，才是他人生价值的最高体现。其中，为人师表的铁汉柔情尤其令人称道。

　　1919年，匡互生从北京高师毕业后，不久出任湖南第一师范的教务主任。此时的湖南一师，有一个已小有名气的毕业生，后来天下闻名的大人物，毛/泽东。在湖南一师，匡互生与毛交往甚密，成为挚友，他对毛的远大志向和渊博学识十分钦佩，因此力主一师聘任毛为国文教员。为此，他还专门主持修改一师既定的“到一师任教必须是大学毕业生”条例，使只有中专学历的毛最终成为一师的教员。可以肯定的是，匡互生当时给毛/泽东开绿灯，除了看中他的确是人中龙凤外，也不排除惺惺相惜，想帮助这位从湘潭韶山冲走出来的青年在省城安身立命。

　　鲜为人知的是，匡互生在一师和毛/泽东共事时，认识了有“长江以南第一才女”之称的陶毅(字斯咏)。据说她曾是伟大领袖的初恋情人，原籍湘潭，富商家的小姐，周南女中的毕业生，与向警予和蔡畅被称为“周南三杰”。她个子很高，才华横溢，是长沙著名的美女。这位美女+才女，对“五四运动”英雄匡互生也爱慕有加，只是“相逢君已早娶时”，只能发乎情，止乎礼，匡互生后来特意给她介绍男友，可惜她红颜薄命，年仅35岁病逝。

　　1925年，匡互生在陶载良、丰子恺、朱光潜等协助下，在上海江湾创办立达学园，一时间，叶圣陶、朱自清、夏丏尊、夏衍、周建人、郑振铎、李叔同(弘一法师)等等文化名流纷纷加盟，鲁迅、巴金也鼎力相助。立达学园办学的主旨是“修养健全人格，造就真正的人，以促进文化，改造社会”。匡互生坚持“人偶然犯了错误，首先应寻根于社会影响，要检查主观上的责任，力戒不再犯。”一天，学园伙房管理员抓到一个小偷，扭送到匡互生面前，请求发落。那个“小偷”吓着浑身颤抖，没想到匡互生并未惩罚他，反而温和询问起他的家庭生活情况来。当听到小偷说因为家中无米下锅，儿女嗷嗷待哺，走投无路第一回小偷后，匡互生给了他两块银元，叫他去做点小本生意糊口。那个小偷既感激，又羞愧，以致激动得声泪俱下，连声道谢，表示终生不忘此恩德。

　　叶圣陶撰文，启功题写的匡互生墓志铭

　　又有一次，学校值勤捉到一个穿旧西装的“小偷”。当匡互生问明他读过书，还有一技之长后，答应给他介绍工作。对此，有不少学生想不通，匡互生解释说：“当今社会，人浮于事，毕业即失业，为生活无着，万般无奈去偷窃，实际是一个社会问题，不能单纯责备哪一个人。”为此，他对学生们强调说：我们大家都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真正的人，就要“相信人，关心人，尊重人，爱护人，谅解人，帮助人，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不能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引自高志林《“五四”先贤匡互生》，《文史精华》2004年12期)

　　匡互生对学生关怀备至。在浙江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担任训导主任时，多次顶住压力保护“犯错”学生，甚至为了保护一个叫黄源的学生免遭开除，公开表示：“学校行政上坚决要处分黄源同学，我匡互生就辞职!”创办立达学园，为了改善学生的学习生活条件，他到处央求筹集经费。如果学生的家庭条件特别困难，他不仅不收学费，而且倒贴伙食费。

　　1932年上海“一·二八”抗日战争中，立达学园校舍几乎损毁殆尽。为重建学园，匡互生几乎耗尽了自己毕生精力，不但是足无停趾，简直是饥不得食，渴不得饮。不巧，此时湖南邵东老家的父母相继去世，家中连遭大故，使匡互生疲于奔命，虽然立达学园终于重建了起来，但他的身体因此垮了下来，终于一病不起，住进医院。后来，匡互生在医院里动手术，医生说要输血，立达的学生争着献血。医生感慨说：“真是一位异常受学生爱戴的老师，这样热烈献血的情况我们从未见过。”

　　立达的学生最终没能把他们敬爱的先生抢救过来。1933年4月22日，匡互生闭上了眼睛，享年仅43岁。当时，立达师生的哭声震响了整个医院。

　　作者声明：写作此文是为了推介乡贤，因本人不是历史专业研究者，所引史料虽然皆有出处，但未必全部正确。欢迎专家留言勘误指正。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