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文史--古城武冈旧事旧观杂忆
周清澍
人到晚年,难免怀旧思乡,尤其像我这种多年身在异国他乡的人。
我18岁就离开家乡,而且远离了南方,生命中的四分之三是在北国度过的。正由于北国与江南风物和习俗的迥异,在北方越久,就越发思念久违的南国。
十几岁时读沈从文的自传,他早年在凤凰古城上小学时的回忆,感觉几乎同我在小学时的经历和见闻差不多。当时我很诧异,像我这样平庸的经历,包括逃学在全城游荡这类羞于告人的事,还值得写进书里面吗?近年我从加州阿凯迪亚图书馆又重读了这部自传,由于童年与作者都曾在同样美丽的湘西南边远古城度过,又有同在北京和北大学习、生活的经历,这才较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同乡前辈的怀乡心情。从北京到内蒙古,从内蒙古到美国,离乡愈远愈久,像沈先生那样,我也爱回顾当年家乡的往事,有一股将它笔之于书的冲动。我没有他那种文采,也没有他经历的波澜曲折的辉煌人生,自认为没有写自传的必要。但是,尽管我个人的事迹微不足道,却如沈先生有同样美丽的故乡,有与他同样值得珍重的乡情旧谊。越近垂暮之年,旧时的景物和往事,越频繁浮现于脑海中,这都是曾同我一道成长的故乡人一段抹不掉的历史,它让我和远在异乡的朋友魂牵梦萦,也值得留在故乡的朋友回忆品味,因此我舍弃写个人回忆录的方式,选择以描述旧观为主,附以个人所见所闻,草成《古城武冈旧事旧观杂忆》。
通常人们写回忆录,是以本人的往事为纲,按时序追述,而以描写故事发生的地点、背景为辅。我的写法则相反,是以回忆物——“旧观”为主,如同过电影一般,从整个县城开始,由城池、河渠、桥梁、街道、机关、学校、祠庙、商铺到民俗和民间娱乐等等,逐一加以描述,而以回忆我与该处所有关的往事为辅。这种写法的好处是:即使不耐烦卒读我的平庸琐事,老年朋友仍能从我的描述中,如同共享一场怀旧电影,欣赏一本武冈城的老照片。我想,身在外地而渴思故乡的朋友,这种“老照片”式的回顾可能对他们不无少补;在乡的朋友闲话当年时,这篇回忆或许可供他们谈助,并可凭藉他们就近核查,指出我记忆的错误。三四十年代的旧物今多不存,旧事已不为人所知,此记也可供中青年乡友了解当年的历史。
其次,我回忆某处所时,又追溯了它的历史沿革并介绍有关掌故和知识,这在人们日益关心前人文化遗产的今天,增添这些内容,或许会引起某些人的兴趣,对他们有所助益。
我远在故乡万里之外,离家近六十年,这篇杂忆无法亲临原地目验、调查,记忆肯定有误,也不可能全面。但这毕竟是我从个人的角度亲见亲闻的历史,是武冈人当时生活的缩影,部分内容可能只有我或少数人知晓,弥足珍贵,因此我仍决心将它写出来供乡亲们共享,并祈得到批评和指正。
离开武冈已经50多年了,这个湘西南偏僻角落的小县城,地处雪峰山脉以东,湘桂边五岭山脉以北,是湖南四水之一资江上游的重镇。崇山峻岭到这里已过渡为丘陵地带,资水河谷形成一连串的小平原,因而很早就成为适于人类居住的地方。秦始皇置封建,设郡县不久,汉文、景年间(公元前179-141年)就在这里设置武冈县,距今已有2100余年的历史。
历史上在武冈曾设有比县更高的地方行政建置。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升为武冈军,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又升为武冈路总管府,皆辖武冈、绥宁、新宁三县。明洪武元年(1368年)改武冈路为武冈府。三年,将属县绥宁改属靖州。九年,降武冈府为武冈州,隶属宝庆府,仍辖新宁县。弘治十七年(1504),将本州所辖城步巡检司及绥宁县部分地设城步县,直属宝庆府。
清承明制,武冈仍建置为州,辖新宁县。雍正二年(1724)年),新宁县改为直属宝庆府。民国2年(1913),废州改县。民国36年(1947)8月,析武冈东北部和邵阳、新化县地置隆回县。1951年11月,析武冈东部6乡和邵阳南部为邵阳县。1952年2月,又划出本县西北第8、9、10、11区全部和第3区部分地区置洞口县。
由此可见,古代的武冈拥有今武冈市、绥宁、城步、新宁、洞口以及隆回、邵阳等县全部或部分辖区,武冈县城曾是湘西南广大地区的中心。因此,汉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封长沙定王之子刘遂为都梁侯,建藩于都梁(即武冈),世袭历时131年。明仁宗弘熙元年(1425),太祖朱元璋第18子岷王朱楩从云南徙封武冈州城,翌年建王邸,世袭11王,至朱企金豐 在位时被起义民众所杀,建藩于武冈219年。清顺治四年(1647,南明永历元年)四月至八月,桂王朱由榔迁武冈,以王府为皇宫,改武冈州为奉天府,使武冈成为南明的临时首都。武冈城曾作为诸侯王建藩之地和流亡皇帝的临时都城,城池的规模和城内建筑自然较普通县城规格更高、更讲究。
在我童年时代,县城约有三万人口,抗战时迁来中央军校和其它单位、学校,拥入大量沦陷区的难民,人口骤增至约五万,特设武陵镇。在这个小县城中,几乎可找到自古以来一个县城中常设的建置,真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武冈城
首先,就县城的城墙来说,记得曾听老辈说,从湖南南部直到广西,城墙最壮观的有两处,一处是广西南宁,另一处就是武冈。当时我还年幼,没有追问这种说法有没有根据,或仅指当时大多城市城墙已拆除后的情况。我初次离开武冈就到了北京,其间曾分别在邵阳、长沙和武汉停留,邵阳是专署所在,旧的宝庆府城;长沙是省会;武汉是当时的中南区首府,清代两湖总督驻节地;这三地的城墙都早已拆除。北京是国都所在地,当时城墙完整、巍峨壮观,远非武冈这种小县城可比,但我却发现北京的城墙纯用烧制的砖头,而武冈的城墙则用天然的石头砌成。所以,武冈的城墙自有其不同于北京的特色,我还是若干年后到南京才看到类似残留的石头城。
武冈城墙始建于宋代,元朝平南宋,下令尽毁新附江南各地城垣。明洪武初开始,重修武冈城墙,采用方形青石垒筑,周长746丈、高2丈、宽8尺,东西南北各有城门。这时修建的城墙和城门,应指武冈的内城,也就是岷王王宫所在的王城。
南门名济川门,南宋理宗赵昀潜藩时代曾遥授邵州(今邵阳)防御使,传说曾书写过“宣风雪霁”四字题词,明人建宣风楼,悬“宣风雪霁”四字匾额于楼上,号称武冈十景之一。今人多误认为明代的宣风楼就是老南门城楼,甚至以为在南宋时已建此楼阁。据《宝庆府志》(康熙二十三年刻本,卷9)所载:宣风楼故址在内城以南州衙左面高阜处,在楼上能俯瞰全城,直到清康熙三年(1664),才被知州吴从谦移建于离旧址约百步的济川门城楼上,复前旧观,即今天的老南门城楼上。(卷9、12《营建志》、《地舆》)
明正德十三年(1518),知州龚震于州衙前凿城为门,上建谯楼,以便民出入,称新南门。这就是今市委和市政府前的城门,相应地济川门被称为老南门。
我与老南门还颇有缘,1940年春因重病后退学在家,适逢年前叔父回乡倡办都梁图书馆,暂借老南门城楼作馆址,我就以借阅馆中图书消遣了这半年辍学的时光。老南门城楼是由砖石建成,城门洞上的楼房是云山小学的教室;再东面的建筑属都梁图书馆,由老南门进了内城,沿城墙向东,有一条弯曲的石阶长廊通向踞于城楼最高处的馆舍,据说是前清文昌阁的旧址,当前是属于县立女中的校舍,是向女中临时借用的。
上述石阶长廊的末端,是一条由东向西靠南面的走廊,透过南墙窗户可俯瞰内城以外县城的风光;走廊的北面是图书馆,从大门进去,东边是报章杂志和图书阅览室,西边是借书处和书库。叔父的藏书主要是古籍和教育学的著作,我能阅读的只是些新购或赞助人捐赠的少儿读物。小孩子没耐心久坐,常在座位上乱动或发出响声,影响到其他读者,担任管理员的毛昭明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和亲戚,几次制止无效,就让我到书库中去看。少儿读物放在两个书架的下几层,夏天我干脆躺在地板上看,顺手从玻璃柜中抽出一本,再看下一本。由浅入深,阅读能力进展很快,兴趣越来越浓。我读书本不用功,成绩不佳,反而因这次辍学,居然半年内在图书馆阅读了大量的书,加上以后复学时所读不下数百册。现在还能记起来的有两套书,其一是两种过期儿童月刊——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儿童世界》和中华书局的《小朋友》,每种约百本,我挨次将它们读完;还有一套商务出版的百科式《小学生文库》,约400册,其中有从中国古籍中改编的神话、故事,有外国的童话、小说:如《安徒生童话》、《格兰姆童话》、《鲁宾逊漂流记》、《瑞士家庭鲁滨逊》、《大人国和小人国》等;有四部稍加删改适于儿童阅读的古典小说名著——《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说岳传》;有以小朋友游历全国各省的形式(每省一册)传授地理知识的书;还有若干册介绍社会和自然科学常识的小册子。有时我将书借回去,限借一册,如《水浒》和《三国演义》各分成12册,我读得入了迷,每天从家中来往奔跑于图书馆之间三四次,两三天就读完一部。那时,我刚满8岁,读了这些书,不仅培养了我这个四年级学生很难达到的阅读能力,还学到了至少到高中时才能接触到的知识。
这年秋天,我到云山小学重读四年下,级任老师是我大哥去世后大嫂改嫁的丈夫刘先生,他认为我年龄太小,应降班就读。但我因半年来读书很多,插班考试成绩很好,不愿降班,他也就不再坚持。1941年春,我仍在云小升入高小五年级,高小四个班的教室都在老南门城楼上,我班的教室正好是朝南门洞上的一间。窗户外能看到街上的行人和他们出入城门的情形。有一次课间休息时,一支迎亲队伍从南而来,吹吹打打,非常热闹,窗户墙外留有一尺来宽的地方,好些同学爬到窗外站在上面看热闹,有人朝游行队伍、仪仗、花轿扔小石头、土块,激起迎亲人的愤怒,向学校提出抗议。级任老师来处理此事,几个顽皮的肇事者始终不出头主动承认。这位老师的一位亲戚与我同班,家住石牌坊邓家祠堂,是我的邻居玩友,老师可能早已听闻我们这伙顽童淘气的声名,就咬定是我们干的坏事,把两人叫出来责罚了一顿。其实我课后是下城楼到操场上玩去了,上课时才回到教室,受此不白之冤,至今还记住此事和这位老师。1987年离家后第一次回乡,县委统战部副部长许超凡接待我,得悉他原名许名铎,名字好熟悉,但想不起何时有过交往。互相回忆,我们同时上过云山小学,说不清是哪一班。我说起老南门城楼上曾发生过这场闹剧,他说也记得有此事,因而证实了我们当时是同班。
这年秋天,我家从县城迁居到乡下老家,父母乃将我转学到皇城坪(今县招待所的东南部)的联合小学,托付给我家亲戚欧盱衡校长照顾。我和几位表兄、表姐都在都梁图书馆食宿,原来在城楼顶的书库和阅览室之下,云山小学教室的东面还有一些房间,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和住宿,因此我仍没离开老南门城楼。放学后可到楼顶阅览室看书,休息时也能站在城楼观赏全城的风景,朝南望去,正对着大路边的魁星阁,透过阁楼上的窗棂,可隐约看到点斗魁星的背影。图书馆东面正对县立女中的操场,常常可看到学生们在上体操课和运动。
1943年春,县立女中改为兼收男生的普通初级中学,秋天我也考入这所学校,在县中一年多,我仍经常来回穿梭于老南门之间,因此,老南门深深地印刻在我童年的生活中,留下了长久抹不掉的记忆。
清乾隆年间,闭塞了内城的北门。咸丰十年(1860),为抵御太平天国军,于正北、东北各建炮台一座,保留到今天,分别称为大、小炮台。1947年,都梁图书馆在大、小炮台之间山脚下乐洋塘建成新的馆舍,已从老南门迁到新馆,此后这里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图书馆由于经费拮据,管理员只保留我的表哥欧华璋一人,有时我还帮他清理图书,这有助于我熟悉不少书名,尤其是一般人很少接触的古籍。从这些书中曾发现一批禁书,记得有潘梓年的《逻辑与逻辑学》和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我囫囵吞枣地读了潘著,才略知什么是逻辑。大、小炮台就在图书馆后面的山上。两个炮台我已没多大印象,但近年看到从家乡寄来的家谱,发现我的祖先思王介 公,元末明初,由江西永新厚田迁居武冈杨柳小水。长子坤桅,字桢之,由小水上房移居城南沙子江周家园,后居独石。他与夫人叶氏却同葬在武冈城阜岭,就是今大炮台边。子大述,是我们这一房的一世祖(我们清字辈算13世),也葬在“武冈城东官山,即今小炮台边”。
过去曾听老人说:岷王只管修筑自己的宫室和城垣。城南是商贾、工匠等平民百姓的聚居区,并没有城墙保卫。嘉靖三十八年(1559),广西古田瑶军攻进武冈,杀死参加考试的文童。四十五年(1566),瑶军又攻占新宁,进军武冈的新寨,武冈州通判徐玑与守备槐寅商定,建议增筑外城,得到朝廷的批准。明末嘉靖、隆庆、崇祯间,由岷王和地方官出面多次动工兴建城墙,不断增高拓宽,并向外扩展,大体上建成现在的规模。再经清乾隆、咸丰两次重修,外城共有五座城门:东门叫迎恩门,东南叫太平门,南门叫熏和门;西门叫庆成门,此门以北,另有一个清渠门,为了区别,前者俗称旱西门,后者称水西门。
后来直到抗战时期,外城又增开了四个城门。旱西门以南、城的西南还有一个新西门,城内门额题有“紫气东来”四字,出典于汉刘向《列仙传》:“老子西游,[潼]关令尹喜望见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因此,朝东的西门内侧上题“紫气东来”,即意味着将迎来东方的祥瑞。
我家住东城,对西城不太熟悉,常走动的是东、南几个城门。我老家在南乡,每逢下乡或乡下来人,必经南门。南门建于资水北岸,故俗称水南门,出门迎面是水南桥。从桥南头往北看,武冈城恰如铁桶一般易守难攻,石头城本来坚固,加上前有宽阔的河面,石桥是唯一通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读革命回忆录,得知红七军从广西转移,耗时一月,才从广西龙胜经湖南通道,由湘西绕行到达武冈,计划攻占县城补充粮饷和装备,就从南门发起攻势,苦战三天,对城中守军仍未造成威胁。政委邓小平决定弃城东进,休养和补充军队给养的计划落了空,又错失了宝贵的时间,造成了红军的损失。90年代,萧克将军主编军事百科全书,关于“战争”一条,对成吉思汗如何作战的问题颇感兴趣,来内蒙古邀请我和另一同行一起讨论。他听出我的口音,询问我的籍贯,得知我是武冈人后,说及他领红六军团长征时也曾经过武冈,可惜我没想起问他有没有攻过武冈城。
出了南门,过水南桥,南岸是沿河而建的长街。往西通往西乡云山北麓、资水以南地区。前文提到,我祖先居住和安葬的城南沙子江周家园,就在循此路西行离城约六七里处,每年清明节,周氏子孙都要从远处赶往这里为先人扫墓。过水南桥往东是一条弯弯曲曲更长的街,中间略有间断,一直通往离城三里的三里亭。三里亭前面,有一脉绵延于城东南的丘陵挡在前面,迎面能看到一座高耸的古塔,矗立在僻静而杳无人烟的山头,我从未攀登山上去看个究竟,也没听说哪个朋友曾亲临塔下欣赏过,因此给我留下长久的思念和遐想,直到近年仍要向家乡人询问,遗憾地得知已被人愚蠢地拆毁了。顺着塔前山麓折往左边的鹅卵石路,是通向我老家栗山园的大道。前行至离城十里,山势更高、更陡峭,行人远远地就能看到尖尖的山巅,有一座绿树围绕的庙宇,人称为南山寨,《宝庆府志》称为玄帝祠,“为州伟观”,从南山寨再过一个山头,山脉至此突然中断,一条从龙溪铺南来的小河,从山后绕过来流到山前,河上石桥横卧,桥名“安乐桥”,不仅桥名好听,配上清幽的河水,桥头树荫里三五人家,风景堪称秀美如画。可是,乡人却谐音误称为“烂木桥”,实在大煞风景。
从三里亭直往前走,从两山夹峙的谷地穿过,地名五里牌,高墙巨宅甚多,但大多只剩残垣废墟。再往前走,离城十里,就到了一个小镇——龙溪铺,这是从武冈去新宁的官道。另一条偏东的路,通往我曾两度上过小学的大甸。
南门往东是太平门,出太平门就到了河边,前面既无路也无桥,太平门的特殊作用是通向码头,这里是武冈城的水运码头,也是资水源头通航的最后一个码头,船只再不能从此上驶,因此有一个“济川回舟”的雅号,是所谓“武冈十景”之一。从长沙到洞口的公路修通以前,武冈人出门去府城、省城,就是从这里上船。在我上中学时代,家在黄桥铺、桃花坪、邵阳等处沿河居住的同学,仍有乘船来往的。但主要的作用是充当货运码头,外来的货物用篷船运来,就在这里登岸进城;本地的土特产桐油、生漆、土纸、玉兰片、米谷等,也在这里登船启运。在旧日湖南省内,武冈是相对人少地多、产粮较多的地方,因此有米谷出口。我记得有一年遭遇旱灾,下游各县缺粮,商人见有利可图,大批收购粮食从这码头载船外运。城内贫民闻讯,深恐粮价上涨,群起围阻粮船下驶,这类的群众对抗事件我曾目击过好几次。这里还有渡船通向对岸,由社会集资雇一个船工专门在此摆渡。
每逢端午节,武冈划龙船竞赛也在这里举行,我小时候观看过一两次。出赛的船和队伍由城里工商界各行会和近郊农民组织。我家门前染坊的工人得意地告诉我,每次决赛,优胜者必然是他们和刨烟工人两支队伍。染坊工人的劳动是每天踩布,即用两臂抓住钉在空间的两根木杠,脚踏六七百斤重的石墩,石墩上部两端如蝴蝶展翅般凿出两翼,先踩住斜靠在卷着布匹的圆木上石墩朝上的一翼,飞身而上,另一只脚随即踩住它的另一翼,接着人已吊在空中,像玩杂技踩跷跷板一般,在卷布的圆筒上不断滚动压碾,将绉巴巴的布压得光滑平整。日久天长,染坊工人练就了强劲的臂力和蹬船稳如泰山的功夫。刨烟工人的工作是将两尺来高的烟叶捆紧,用特制的刨子从一侧将它刨成烟丝,因此也练就一双力大无穷的铁臂。
军校二分校迁来武冈,在城郊法相岩新建校舍,但仍有部分单位和人员留在城内,为便利互相往来,1942年在太平门东北面又开辟了一个新城门,名曰复兴门。从我家石牌坊往东走,到化龙桥前应折转向北过桥。如一直往前走,还有一条巷道通往张家院子的前面、城墙边叫菜园里的地方,城门就开在这里,在菜地里新铺一条平展的砂石路,穿过城门,直达河边一大片开阔的平地,俗称河道坪。资水之上,军校的工兵架了一座木桥,由河道坪过河,在田垅中也铺设砂石路直到山坡下,再延伸到法相岩军校本部。从此,由武冈出城,经石牌坊东出新城门,过河道坪的木桥到法相岩,增加了一条城乡往来的要道,我们南乡人下乡,除了出水南门的传统路线外,又多了一条捷径。
新城门再往东北走,城墙下有一个水门,渠水由此流出,水门中隔以木栅,称为“东水关”,或称水拱,这是穿城而过的渠水出口。城内渠水北岸,是一个突起的山包,从石牌坊过化龙桥,折而向东,有一条弯弯曲曲、忽高忽低的街道,从这山包的半坡上通过,这就是东正街,旧称东门街,通向县城的东门——迎恩门。东门离河边约一二百米,沿河往北走不远,就可看到武冈城外横跨资水的第二座大桥——玉带桥。
沿河再往东北走,大道折而向北,东面河左岸是一片坡地,在河岸的悬崖上,耸立着一座叫凌云塔的七层砖塔,建于清道光年间,俗称东塔。塔下河水湍急,我同伙伴们常来这里,从石岸上跃入河中,游往对岸,来回戏水。距河边凌云塔约三四百米,北面高处另有一座七层八面的塔,塔名泗州塔,建于北宋元丰年间,距今已近千年。这塔用白泥涂漫,绘饰有瑰丽多彩的壁画。据《州志》描述,画中有“飞鸟走兽、楼台亭阁、草木花卉、菩萨天仙、缭绕祥云”,“字画端好,精妙绝伦”,故人们称为“花塔”。这塔很特别,塔身倾斜度很大,似乎可能随时倾倒。
1942年以后,省立第六师范在两塔之间、文昌宫附近大片荒坡地上建成新校舍,从此武冈有了一所专收初中毕业生的师范学校,每年毕业学生几百名,源源不断地补充邵阳专区所辖五县的小学师资,为教育的普及和质量的提高作出了贡献。我就有四个堂兄和一个堂侄曾在六师上学。校园中花塔周围是学校的农场,由于欧华璋在农场工作,我常到他那里游玩,曾进塔一直爬上顶层,奇怪的是,由窗口往下看,却毫无置身高层倾斜建筑物中的感觉。
在武冈的时候,我从一本书中看到外地(镇江)一座斜塔的照片,后来又得知意大利有一座比萨斜塔闻名于世,因此常联想起故乡的花塔。文革后向乡人问起,才知这塔没毁于“愚民”或红卫兵,而是毁于革命政府。镇江的斜塔也从未听人说起,看来只能让比萨斜塔专美于世了。
二、河渠和桥梁
前已谈到,城南由西向东流的资水上,有两座古桥,南门外是一座石砌拱桥,由于它跨越资水通航的终点,踞于河道最深最阔处,在县城和城郊周围,数这顶桥最长和最为壮观,雅号“梯云桥”,俗称水南桥。
东面的玉带桥是一座风雨桥,桥面上覆盖着长廊式的木建筑,又可称为廊桥,“下构鹊巢,上复鳞甍”,即在下面每个桥墩上用斗拱式的木构托起桥身,桥上覆盖瓦屋顶以遮风雨。桥中间在两翼屋脊之上,另建高翘的殿阁,在桥两侧分别设置供奉观音菩萨和关圣帝君的神龛。神龛左右,桥临河两面都隔以透风的栅栏,桥栏内每对廊柱间皆架上木板,做成固定的长凳,为行人提供坐位休息。长凳前有摊贩出卖本地特产的凉粉、米粉、蕨粑粉等食物,路人坐在长凳上,既能透过桥栏欣赏河上风光,又能借河风乘凉,买点食物充饥。此桥“左右重檐,东西为门,桥下各葺屋以僦居人,令司启闭。”既注意到美观,又考虑到安全,责成专人守护防火。侗族的风雨桥有的已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广西三江县林溪河上的程阳桥,贵州黔东南黎平县地坪的风雨桥和通道县西南的回龙桥(俗称花桥)。但武冈汉族风格的风雨桥却别有风味,玉带桥长达百米,真所谓长桥卧波,气势非凡。1949年初,竹篙塘到武冈的公路通车,从此武冈可乘汽车前往全国各地,接着又开工修筑通往新宁的公路,汽车站就设在玉带桥头,为便利汽车行驶,桥上的建筑被全部拆除。过桥后马路从法相岩附近通过,从此,我们又舍弃了出新城门、从河道坪过河的道路,改走出东门的捷径。
武冈在明初建藩时,只修建成拱卫藩王的内城和王城,内城南面,从西到东流过一条渠水,河流笔直,河面宽度都差不多,河两边大部已用砖石垒砌起护岸,与江南水乡城镇中流过的河道毫无区别,因此我猜想渠水应该是一条用人工开凿出来的河渠。渠水是一条既不清澈也不深的河,但在我童年生活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我出生和童年时的两个故居都在这条河边,每个故居各夹在两座桥之间,因此渠水和河上的四座桥都留下我当年的故事和回忆。
从东往西看,渠水从东城墙下一个水洞流出,水洞中隔以木栅,称为“东水关”。
从东水关逆流而上,穿过东门街坡下一片田垅,就是渠水上最壮观的化龙桥。据《州志》称:原名义济桥,后又名化士桥,明隆庆时知州宋纯仁重修,始改名“化龙”。化龙桥是一顶桥和寺庙结合的桥,将在下文寺庙部分详细介绍。
游龙桥 我家后墙濒临渠水,处于化龙桥西约一二百米。再往西二百米又有一座木板桥。我在云山小学上学时,从西后门出来,沿河约走百数十米,就是这座正对福音堂东墙小巷口的木板小桥,即《州志》中所称的游龙桥,那时我几乎每天都从此过桥,再沿河北街道前行至骧龙桥边的校门口。
化龙、游龙桥往上走就是骧龙桥。我所看到的是一座石拱桥,从形制上看,应该说是一座质量较高和美观的桥,建于孔庙的东南侧,架在南门和老南门之间南正街当中必经之渠水上。据旧志载:原名“化雨桥”。明万历初年,知州宋纯仁将木桥改建为石桥。后来又“上建层阁,矗立云端。”直到清末还可看到,但不知何时被拆毁。我青少年时代,无论是去云山、联合小学、武冈县中或都梁图书馆,都是途经没有桥廊覆盖的石拱桥。
我家所处化龙桥和游龙桥之间的渠水南岸,仅有一堵濒河而建的白粉墙(日本飞机开始轰炸后方,白粉墙刷成深灰色),墙内就是我家的后园。东西墙临河各开一个有门楼的侧门,分别有小路通往游龙桥和化龙桥;相反,从这两桥过来,由于我家的后墙已贴近河岸,所以不能通行。我家后园不似别人家种植蔬菜,故树木较多,特别是当中有一棵数人才能合抱的槐树,全城除孔庙中的两棵银杏外,它应排位第三,因此园内显得郁郁葱葱。我离家不久,在北京偶然从一本书中看到一张30年代的照片,角度是从骧龙桥往东拍摄的,聚焦点正是我家的后园。我在武冈时,从未感觉这园子有什么值得欣赏,但这张黑白照片,却让我看到白墙中的蓊蔚青翠,看到了小桥(游龙桥)流水畔的人家,身在天涯的我,顿时触发了断肠的怀乡之情,久久凝注和端详着这张照片而不能释手。
登云桥 骧龙桥西北是孔庙或称学宫,南面红色宫墙外的沿河小路,旧称学前街,从骧龙桥北沿此路前行仅几十米,又有一座木板桥,此桥始建于明。据隆庆丙子年张楚城所写的《重建泮桥记》描述:济川门外西南百步许的武冈学宫,“前挹云山,后枕雉堞,左右腋虹桥、鳌石,中界渠水”,因正在学宫大门前,故用渠水充当泮池,旧有前知州唐荣所建一拱石桥,由于跨度过高,嘉靖间拆去另建木桥,但经不起洪水冲击,累建累圮。隆庆辛未(1571),宋纯仁出任知州,于万历二年(1574)命匠鸠工采石于同保之麓。仍建石梁为二拱,跨江约三丈许,横阔二丈许,分为三道,中为王道,左右为展谒通衢。经始于乙亥(1555)之冬,至丙子(1556)夏落成,描写成“长桥跨波,晴虹濯彩”,“上翼石栏,为学巨观”。崇祯末,镇守刘承胤加一拱“以肖泮池之形”。(《府志》卷9《营建志·泮桥》、卷30《艺文志·学校记》)这座桥以北是当时的儒学所在,故名泮桥。后来儒学改为书院,又改名登云桥。可惜,当年“为学巨观”的美丽石桥早已不存,我所看到的登云桥是一座矮小简陋的板桥,既无两拱、三拱之身姿,也无两翼之石栏,更不是阔二丈的“展谒通衢”。估计此桥是旧桥圮毁后另建的。
桥南头是一条通往鳌山街的小巷——水巷子,水巷以东墙内,就是我出生时的故居。这所房子的东面,是渠水南岸的一片空地,即文庙对面红色照壁前的月台;房子北面的河对岸,正是孔庙西门外、教育局前的小广场。1987年回乡,我同母亲路过这里,我请她指认我出生的房间,她指出正是河边紧邻月台那栋楼房楼下最东的一间。当时,我家已在石牌坊另建新居,等我满月后就迁往那里,所以水巷子周宅的往事还是后来听家人说的。
登云桥上游还有攀龙桥和兴龙桥,由于我家住东城,对西城和此两桥印象不深,但记得当时都是风雨桥,上有桥廊覆盖。现在两桥的桥上建筑已被拆除,而桥身又远不及骧龙桥壮观,古桥往日的风韵已不复存在了。
由此往西,穿过水西门稍南的城墙,是渠水流经城墙的西水门—水拱。
三、衙门和各种公署
岷王府 武冈在明朝与一般州县不同,它还是明宗室藩王的就封之地。太祖朱元璋第十八子楩,洪武24年(1391)封国于岷州(今甘肃岷县)。28年云南归附,朝廷认为“宜亲王镇抚”,将岷王改封到云南。建文元年(1399),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晟奏他有过,废为庶民。成祖永乐初年,恢复了王爵,但仍沉湎废礼,杀戮吏民,曾相继得到“夺册宝”和“削其护卫,罢官属”的惩罚。仁宗即位,徙封武冈,次年改元洪熙,四月,就国武冈,寄居州治所,以后在今县政府一带建筑王邸,并建成王城。包括中西部的大王城和东部的小王城。除岷王外,先后开府于武冈共有11个藩王,是湖南建藩最集中的地方。
武冈州县衙门 在我的印象中,武冈县衙的确是一座堂皇的建筑。它的大门称为大槽门,外观气魄非凡,大门内又有仪门。正对大门是一堵高大的照壁,或称屏壁。照壁前是城墙,开辟出前面提到的新南门通向大街。因事进衙门的老百姓,由大街往北走向县衙,是一条由低升高的坡道,穿过城门,绕过照壁,走向高耸的大门,一直从低处抬头仰视,不能不心存敬畏。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似乎父亲在县财政局担任过一任局长,反正宿舍在县衙深处东边某跨院中。不知何故,他带我在这里住了几天。饭厅是设在宿舍旁的古庙内,饭桌就摆在神龛前。神龛内并排供奉着两位神灵,据说这两位是县衙专供的神,即汉朝的开国功臣萧何和曹参,他俩早年皆出身县吏,后来相继担任汉朝丞相,定律令、慎择郡吏,被奉为历史上理政事、足财用的楷模,所谓萧规曹随,奠定了汉王朝的统治基础。那时我刚读过《西汉演义》一类的书,知道这个典故,因而迄今仍能记住这两个县衙中特有的神祗。
武冈县政府即前清的州衙署。据《清史稿》(卷116《职官三·外官》)载:清代每州设知州一人,职责是掌一州的治理。当时的地方行政体制,省以下分设道、府、州、县,州在县之上。因武冈不是省直隶州,而是宝庆府的属州,地位视同如县,但官品是从五品,比县令要高。在知州的州署附近还有州同知(州副长官)署、州判署和吏目署。州同,从六品。州判,从七品,无定员。分掌粮务、水利、防海、管河诸职。吏目一人,从九品。是州同、州判的下属,职掌“司奸盗、察狱囚、典簿录。”
州同署 设在城北60余里的高沙市(今属洞口县),等于是州城外另设一个以州副长官主持的派出机构。吏目署在州署东,都不知何时废置,清末仅留故址。
以上官员,按今天的说法,是在编制中的国家干部,此外还另有一种编制外的师爷。古代的科举制度,儒生在中式出仕前,不许也无暇接触官修的典章和律令,待一旦高中被委任为州、县长官时,既无治理地方的实际经验,也不了解国家的法令,因此必须自聘熟悉朝廷律令的师爷辅佐。据我父亲说,每州县有两个师爷:一个管刑狱,因发榜判刑时,师爷写好榜后,要在犯人名下用朱笔画一钩,故称“红笔师爷”;另一个管钱粮,常用毛笔薄记,故称为“黑笔师爷”。
游击衙门 外城的南门今称水南门,从水南门进城直走就是南正街,走不多远与西正街相接。再往前,又有一条与西正街平行的街巷——箭道坪巷,巷北是城隍庙,巷南是一片废墟,其东、北两面分别面临南正街和西正街,人们都称这里为游击衙门。箭道是游击所属军士操演的地方,这个广场故名“箭道坪”。进此巷西行,再折而向南,另有一巷可通往西直街,由于它正当游击衙门的大门前,故称为“辕门口”。也就是旧戏中常说的“推出辕门斩首”的“辕门”。
清代兵制,绿营兵在总督、提督、总兵(武官正二品)之下,通常设副总兵(也称副将,从二品)、参将、游击、守备、千总、把总等名目。当时湖广总督节制二巡抚、二提督,即湖北巡抚、湖北提督、湖南巡抚和湖南提督;湖南提督节制三镇,即镇筸镇、永州镇和绥靖镇。镇以下的编制是协或营,永州镇兼辖宝庆、衡州二协和临武、宜章、桂阳、武冈和岭东五营。宝庆协的长官是副将。绿营通常以“营”为基本单位,根据驻防地点的重要性,各设参将(正三品)、游击(从三品)、都司(正四品)、守备(正五品)等军官。各营又按照长官的等级以及驻防地的重要性,规定不同的兵员编制数目,在200-1200名之间。武冈正是从三品武官游击驻守的地方。清代的地方官制,我还是小时候从父亲那里学到一点基本常识,他曾教我两句口诀:文官是制(台,总督)、抚(台,巡抚)、藩(台,布政使)、臬(台,按察使)、道(台),武官是提(台,提督)、镇(台,总兵)、协(台,副将)、参(将)、游(击)。这让我记住了武冈常驻军事指挥官的名称。
游击衙门旧址仅存一片废墟,加上原来的箭道,除沿街的商铺外,只剩一块空阔的广场。这广场由于地处全城最繁荣的中心地带,大约在抗战爆发前不久,武冈城已有人自备发电机放映电影,将这片空地围起来,设置诸如椅凳等最简陋的设备,就成为武冈最早出现的电影院。电影虽然是无声的,观众却非常踊跃,票价不菲。当时我年龄尚小,情节已不复记忆,但只记得其中有《火烧红莲寺》和《十三妹》等片,因为几年后我接触到《江湖奇侠传》、《儿女英雄传》等书,依稀联系起电影中的情节,书一入手就读得如醉如痴,所以还能记起电影的片名。1937年8·13中日松沪大战,当时拍摄了纪实的记录片,几月后也运抵武冈放映,我国抗日将士英勇作战的壮烈情景,在这闭塞的小城也激起了巨大的回响,鼓舞了人民抗日的决心和意志。
守备署 直至清朝末年,武冈还另有一个军事机构——守备署。据《武冈乡土志》载:“自南门街西北至西门街,街之右有守备署”。这应是从南门入城后左手第一条小街巷,因此街是守备署所在,故街名守备前街。街的东口面临薰和门——南门,又名薰和街。守备署旧址就在这条街中段路北,署西有一条小巷通往西直街,巷名守署右巷。守备署正在守署前街和守署右巷相夹的拐角处。所谓守署前街或守署右巷,都因邻近守备署而得名。守署前街和守署右巷即今酱园巷。
武冈设守备的历史可以远溯到明朝。明太祖建国的洪武元年(1368)3月,荆州卫指挥吴与宁攻占武冈,改武冈路为武冈府。4年夏,中州峒峒民杨清甫等起义抗明。明江阴侯吴良调胡海补武冈营进剿,反抗者或被斩杀,或降或被俘。为防止乱事再起,同年修筑武冈城。(《乡土志》)
洪武六年,置武冈守御千户所。(《县志》)明朝的军事系统定制:设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掌管京师和各地卫所和都指挥司。其中前军都督府,管辖在外的湖广都指挥使司,下辖宝庆等27卫,散布在湖南、贵州和四川境内的31个千户所,其中武冈州境就有武冈千户所和城步千户所两处。(《明史》卷90《兵二·卫所》)
千户所设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二人,镇抚二人。辖十个百户所,总旗二十人,小旗百人。遇有军政事务,卫指挥千户所,千户督百户,百户下总旗、小旗,率其卒伍以听令。(《明史》卷90《兵二·卫所》)
五军都督府对卫所军队无调遣权,每逢战事要由皇帝委派的总兵官率卫所军队出征。总兵官由临时派遣逐渐演变为常设的军事机构。在湖广总兵之下,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守备、把总,无品级,无定员。明朝的地方驻军制度,“各守一城一堡者为守备”。英宗正统元年(1436),横岭峒苗与逃民聚众反明,攻劫绥宁,总兵萧绶奉令同副总兵吴亮、都指挥郑通进剿。平定后,设武冈守备。(《县志》)据《明史·兵志》载:湖广有守备十一人,其中有武冈守备1人。
武冈除驻军外,还设有专门护卫王府的王府仪卫司。设仪卫正一人,正五品,下设仪卫副、典仗等。仪卫掌侍卫仪仗,护卫掌防御,护卫王邸。有征调,则听命于朝。《明史·职官五·王府仪卫司》明朝的定制:共有仪卫司33处,湖广都司所辖有6处,岷府仪卫司是其中之一。《明史·兵二·卫所》
清顺治十七年(1660),升武冈营守备为游击,裁守御千户所。十八年(1661),设游击、守备、千总各一名,马兵50名,战兵100名,守兵35名。乾隆三年(1738)又增守备一名。守备是正五品的军官,因此在游击衙门之外另有官署。光绪23年(1899),官长有游击一名,千总一名,把总一名。宣统元年(1909),武冈营被裁撤。
县党部 北伐胜利,国民党取得政权,从中央到县,都新增常设机构——党部。武冈的县党部在大皇城联合小学的北面,门朝东,门对田垅——今乐洋路。40年代武冈发行的唯一报纸——“武冈民报”也同在这个院内。关于这个机构,我还能记起几件与我有关的事。
1943年,我从大甸和亲乡中心小学毕业,夏季举行全县首次小学毕业生会考,考场统一设在城内,乡下的学生都要进城应考,我校学生就临时寄住县党部内食宿。考试合格者在老南门外西面的墙上贴榜公布,榜上有名才能准予毕业,这次小学生会考可能是武冈空前绝后的一次。
1947年春,由于《武冈民报》发表了一篇攻击洞庭中学及其学生的文章,激起学生们的愤慨,于是法相岩高中部的学生自发冲进县党部内的《武冈民报》馆。当时我正面临初中毕业,校舍还在塘富冲,所以没介入此事。事后听高四班的萧体俊同学兴冲冲地来描述了事件的经过:他们在报社没找到主编萧某某,因为萧正在武冈县中兼课,学生们又跑到县中打了主编一顿。军校主任李明灏和洞庭首任校长刘侃元都是左派,属下收容了不少革命人士,为便于掩护,初来武冈就注意与县党部搞好关系,洞庭首届董事会曾聘请县党部书记易瑞芝为董事。这时洞庭中学的后台中央军校及李明灏等人早已离开,于是县党部趁机告到省里,把责任推到校长王鉴清头上,力图插手干涉洞庭的内部事务。王校长被迫向前董事长提出辞职,李明灏为了维持洞庭中学,致信请我辞职在家的叔父周调阳调停此事。叔父是本地人,而萧某恰巧曾是他的学生,通过他的说服堵住了原告的嘴,风波才得以平息。李明灏已离开武冈多年,突然来信敦请叔父继任校长,家人都感惊异,我听到叔父对家人谈及打民报馆的事,因此得以了解这起历史事件的原委和内幕。
1948年冬,我在洞庭中学参加了“法相岩”社,主要活动是同学们在校内编刊壁报。《武冈民报》的编辑尹英文曾在洞庭初中部工作过,为了开拓稿源,与“法相岩”的社长山门同乡张海辉取得联系,请我们在该报编写一版文艺副刊,没有稿费,由我们自编,每两周出一版。专栏就名“法相岩”。我在上面只发表过一篇,内容是读高尔基《俄罗斯浪游散记》的读后记。虽然幼稚,总算是我平生在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用铅字印刷的文章。
参议会 民国33年(1944),武冈县成立临时参议会,由县府遴选参议员若干人。次年抗战胜利,湖南省政府颁布限期成立县市各级民意机关的实施办法,由最基层的保民大会选出乡镇人民代表,再由各乡、镇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县参议员,于民国35年(1946)成立县一级民意机构——县参议会,会址也似在县党部内。我父亲一直连任代表和亲乡(今大田乡)的参议员。除各乡镇代表外,还有农、工、青、妇、医、教、商等职业团体单独选出的界别参议员。如医界就有一个名额,但必须是持有政府核准执照的医生才能当选。而当时地方的土中医未被承认,正式学过西医的人极少,持有执照者更少,全县仅2人。我的堂表哥欧镜涵曾在长沙省办的短期医疗学习班结业,取得了医生执照,又由于他在家时通过自学掌握了一些用草药和中药治病的处方,加上他虚心好学,勤于钻研,回乡后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医生,后又被武冈县中等校聘请为校医,因此在仅有两个医生的武冈很容易就当选为代表医学界的参议员。
县参议会成立后,接着又有省参议员和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和监察委员的选举。省参议员和国大代表都是每县一个名额,六师校长杨韶华积极竞选省参议员并终于当选。1947年又要选举全国的国民大会代表,当时的武冈有三股地方势力,即县城周围(约相当今武冈县境)、东北乡(相当划归今隆回和邵阳的几乡)和西北乡(约相当今洞口县境)。武冈城区士绅为了稳操胜算,有人出面动员较有威信的周调阳出马竞选,他的朋友杨韶华也进行鼓动。叔父主动辞去省里的职务,本意是想摆脱官场纠缠,回乡求得安逸,不仅拒绝竞选,甚至有人拉他进城表示支持拉票,也被他拒绝,躲在乡下不闻不问。起初竞选角逐的声势甚大,由于武冈是个大县,又另分得立法委员和监察委员各一个名额,正好参与竞选人中,声势最大者城区、西北乡、东北乡各有一人,而且都是国民党内的实力派:其一是西北乡人前湖南省党部书记长林式增(县参议会长、云山中学校长林兆鹏之弟),其二是东北乡人现任省党部书记长莫萱元,其三是武冈城人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编辑部主任唐际清。为了避免竞争中的损伤,经他们三家商定,林竞选立法委员,莫竞选监察委员,唐竞选国大代表,三人互不冲突,反而互相支持。我父亲是县参议员,当然是他们重点争取的对象,这些人皆到过我家,宴请不断。记得莫萱元的名片有64开纸大,正面在姓名旁列各种官衔,反面列有自己的系列著作。当时虽然竞选造势非常热闹,但由于事先内部达成妥协,当各地传来种种竞选奇闻笑话时,武冈还是较平静的。只是几个此圈外的竞选者更没当选的希望了,如吕振羽的弟弟吕持平是一个留德的知识分子,与我父兄辈皆有交往,这次也还乡竞选国大代表,在几个实力人物事先分赃的情况下,他必然只落得铩羽而归。
法院 还在我上小学前,国民政府试行司法独立,另设司法处,从省直接派来浏阳人李姓法官,全家租住着四牌楼街口的张南溟家院子。我在云山小学上二年级的时候,与他的儿子李中约同班,后来他跳了班,而我因故辍学数次,在高中时又同他的小弟中震同班。李法官上任不久,就在武冈病故,全家失去以薪俸养家的当家人,中约、中震的大哥只好在武冈寻一教师职务维持全家的生活,并供几个弟弟上学。
除政府机构外,我所知道的还有如下几处:
邮电局 就在我家石牌坊住宅的斜对门,清末就开设大清邮政代办支局,民国二年(1913),在武冈州改县的同时,正式在此设立中华邮政武冈支局。当时武冈城住户不多,邮件甚少,如给我家写信,不知门牌号也没关系,只要写“邮局斜对门周宅”也能收到。邮电局是旧中国少有的工资稳定、福利有保障的单位,是老百姓最向往的工作。租用我家屋前西头店铺的范老板,店门正对着邮电局,他儿子范松柏(后改名康)与我同龄,是我进自治小学开蒙时的同行伴侣。1948年他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范老板曾郑重地问过我:“学哲学是干什么的?”又问:“他毕业后能否当一个邮务员?”由此可见当时人们对邮局工作的羡慕。洞庭初一班的一位同学,毕业后在邮局谋得一个职位,就能资助两个在洞庭中学学习的弟弟。邮政、电报局长的儿子和女儿是我的低班同学,在大多穷苦的同学中,他们的生活条件远在一般中小地主之上,在当时应算有稳定收入的带薪阶层。
团防局 同治三年(1864),清政府总结镇压太平天国的经验,在州城设团防总局,自办团防(团练),总局官署设于王城坪北面的中部,曾被云山中学(今三中)和省立六师(今武冈师范)借用为校舍。
义仓局 义仓是旧中国政府为备荒而设置的粮仓制度。从北齐开始征收“义租”,在各州县设仓存储。隋开皇间(581-600),令诸州百姓及军人,劝课里社,共立义仓。每逢秋收,各家按贫富分为上、中、下三等户,分别出粟麦不过一石、七斗或四斗,储之里巷,遇歉收、灾荒之年,即开社仓以粮食赈给灾民,称为‘义仓’。因义仓在里社,由当地人管理,故又称社仓。从此各个朝代义仓形成制度。清初武冈州就设有官仓、社仓积谷备荒。同治时在王城坪鳌山书院和文场中间同时建立义仓和团防局,从大门进去,有一个南北长长的院子,左右两厢都是谷仓,共有仓廒64间,每年可储谷数万石,这就是义仓。我父亲曾担任义仓局长,因此多次到里面玩过。两厢谷仓北面的上房是办公的地方。由于义仓局是个民间机构,用人极节省。局长只管重要决策,并不上班,专职常驻工作人员仅有一人,是我的陆家妈妈(哥哥姐姐已故母亲)娘家的大表哥,由于是亲戚,所以家人常去义仓局走动。多年以后,在北京的同学聚会,初识洞庭同学北京理工大学丁汉章教授的夫人,得知她出自郑家坪陆家。再问她父亲是谁?原来就是当年义仓局的大表哥,她就是我在表哥家常见的小女孩,再见时已是数十年后,难怪对面不能相识。
义仓在旧社会还多少发挥一些作用。每逢灾荒年成,义仓局可将储存的稻谷用借贷或平粜的方式赈济灾民。记得抗战胜利前不久,武冈以东直到衡阳各县遭遇特大旱灾,流亡来武冈乞食的灾民成千上万,由义仓拨出粮食,并动员社会各界捐助,在河道坪组织施粥。在复兴门西南面临空旷广场的城墙上,按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的顺序,写上16个白色大字,分成16个施粥点,每到发放时间,饥民闻风而至,队伍排成长列,人头耸动。我家石牌坊离此不远,每天都能来观此盛况,看到这些扶老携幼远道而来的饥民实在可怜。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当年武冈灾情不重,而且又有义仓积储的谷物,饥民恐怕连稀粥也得不到,他们凭借这点可怜的赈济,总算度过了难关不致成为饿殍。
常平仓 内城县中附近还有常平仓,这是官办的储粮仓库,春夏以平价出粜陈米,秋冬籴还新粮,荒年则按数赈济贫困户。这个机构的旧址就是县中(今粮食局)北边最高处的县粮仓,很可能,前清常平仓的现成仓库仍被民国时代的政府所利用,充当了本县的粮仓。
在寿佛寺前街(今名鳌山街),街南有一所育婴堂,是嘉庆时知州许绍宗劝说绅民修建。
养济院 南门外过梯云桥往西,有一个叫养济院的机构,始建于同治、光绪间,民国时称救济院,俗称孤老院,收养老少残废及鳏寡老人。国民政府成立后,又附设乞丐收容所,是一处乞丐集中寄居的地方。小时候听人说,乞丐有自己的首领,按背口袋多少划分等级,最高为9袋,同金庸小说中描述的丐帮完全一样。我五、六岁的时候,哥哥将要结婚,估计当天来的乞丐很多,加上前来的客人,一起挤在狭小的院子里很不方便。有人出主意,只要将赏钱统一送给乞丐的头领,他们就不会上门了。果然,我家把礼物送给孤老院的丐帮首领后,当天只来了一个乞丐,询问后才知是临时从乡下来的,城里的乞丐真的一个也没来。
四、学校和文教设施
儒学 明清的儒学制度,地方府、厅、州、县都设置学官,州设学正(正八品)、训导(正八品)各一人。学正的职掌是:“训迪学校生徒,课艺业勤惰,评品行优劣”。学正听从省的学政领导,由训导辅佐。清雍正年间,知州王邦鼐以岷王府旧址(皇城坪西北面)踞州城中心,认为是设置儒学官署的理想地点,遂决定兴工改建。乾隆间,儒学又迁到明鳌山书院旧址(今鳌山北二轻职工医院),儒学的两位长官的办公处——学正署和训导署(在学正署西),即全州的教育行政主管机构就设在这里。
教育局 民国时期州改县,县设教育局,替代前清的儒学。我上小学的时候,教育局设在渠水北岸,孔庙的西边。规模不大,但门面颇高大壮观,前面留出一片小广场,东边是孔庙的西门,并竖着“官员人等至此下马”的石碑。记得当时杨韶华、尹立德曾先后出任局长,与我家有过交往。这所机构的河对面,有一栋贴近河岸的民宅,我就出生在这里。
省立六师迁来武冈后,孔庙以西的教育局和联合小学校舍都拨给六师暂用,教育局就迁到王城坪的节孝祠旧址。同时在新教育局旁兴办县立民众教育馆,下辖图书室,使武冈的公共图书机构增至两个。
抗战胜利后的民国36年(1947),武冈发起重修县志,成立了一个武冈县文献委员会,由周调阳担任主任委员,记得就挂牌在这原教育局的大门上,仅草拟出《武冈县志》篇目,收集到少许资料,终因经费无着和时局动荡而搁置。
据《乡土志》记载,文庙左边还有一个机构名兴贤局,清同治十年(1860)始建。光绪末年推行新政,三十三年(1907),改设劝学所于此。
鳌山书院 登云桥的西边,孔庙之西约百步,渠水岸边河滩上竖立着一些天然的岩石,有人形容为:“石从水出,涌若鱼跃,突昂欲速则不达,起嶙峋嵂崒,是为鳌山。聚武冈之气,停蓄于渠水中,融结而成山焉。”或形容为“群石山贊 屼”,其中“一峰雄峙,俯瞰渠流”,“世传有龙藏石湫下”,故名“鳌山”。这里旧有神祠以祀土神李墩祭。明嘉靖年间,同知蒙大赍改神祠为文昌宫。后任知州昌应时发起在鳌山的后面兴建书院,书院因此石而得名,武冈之有书院,也是从鳌山书院开始。(《宝庆府志》30《艺文志》·陆柬《鳌山书院记》、卷12《地舆志》)
鳌山的左前方是登云桥和水巷,如前所述,我出生前后的家就在水巷子东墙内。听我母亲说,鳌山附近的河滩当时是处决死刑犯的刑场,她曾目睹处死犯人的恐怖场景。1931年我出生前,6月,大雨兼旬,山洪骤发。7月,又连月阴雨,因大雨而水势陡涨,漫及县城以内,我母亲卧室的外墙贴邻渠水,大洪水从鳌山和我家窗外汹涌流过,我就是在这种灾难深重的年代降生到人间的。
鳌山书院在明末战乱中损毁,从此书院停办。乾隆年间,知州童式广倡议恢复,决定在新建的儒学(旧岷王府)原址上改建书院,并新建讲堂、斋舍。书院虽已不在明代原址,但仍以“鳌山”为名。1897年,省城长沙以巡抚陈宝箴为首倡导维新,礼请梁启超等创办时务学堂,武冈也得风气之先,由士绅陆孝达、王佐龙等发起,提出将州城鳌山、高沙、观澜、洞口峡江三书院,一律改课实学,课程分为经义、史事、时务、舆地、兵法、算学、方言、格致八门。因师资及经费关系,先开前五门,计划以后逐步发展。
我曾听父亲讲过一个离奇的故事,得知他曾在这所书院读书、寄宿。故事梗概是:书院斋舍中有一位同学独住一间,同学们发现他中午还没起来,破门而入,见蚊帐低垂,床前鞋尚在,门窗紧闭,但床上无人,不知人是怎么出去的,四处寻找也没找到。今市招待所东墙外乐洋路及其以东原来是一片农田,老南门以北街道的尽头、农田南沿有一座土地庙,庙前有口水井,学生失踪的次日清晨,有人去挑水,听见土地庙中有人大笑,走向前透过门洞往内看,原来土地爷神位上正坐着失踪的书院学生。土地庙门洞高约一尺,宽仅三四寸,人是如何进去的又无法解释。书院方面只得将土地庙拆毁,才把人救了出来,抬回书院,仍旧大笑不止,不说话,不吃不睡,几天后终于死去。这个故事如同《聊斋》中的志异一般,不管是真是假,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此后我偶尔去简易师范,就会在脑海中想象当年的书院和斋舍是何等模样。
光绪末年推行新政,鳌山书院正式改为初等学堂(光绪二十九年,将鳌山书院改为官立两等小学堂)。民国初年,武冈驻省中学堂从长沙北门外荷花池迁回,以鳌山书院旧址为校址,改校名为武冈县立中学校。30年代,这里开办了一所武冈县立乡村简易师范,招收小学毕业生,学制四年,1940年,省教育厅制定“乡(镇)中心学校(高小)”和“保国民学校(初小)”实施要则,简易师范和后来的省立六师为武冈的初级教育培养了大批师资,为教育的普及作出了贡献。我的堂兄八哥从小只读过私塾,成年后在家务农,抗战时抓壮丁,将要轮到正值壮年的他进城跑到我家,由于当时规定在校学生可免兵役,就借了我哥哥的小学文凭考入简易师范。后来他俩都在本县教书,兄弟同名,最后两人都在洞庭中学同事,为避免混淆,八哥才恢复了自己的本名。
在我童年时代,明鳌山书院旧址已改成若干区乡联合创办的小学校,简称联合小学。1941年,衡阳乡村师范迁来武冈,改为省立第六师范学校,暂借此处为校舍,将联合小学迁往皇城坪东北角的民生工厂。欧华璋担任六师校长杨韶华身边的工勤人员,我因常来找他玩,曾多次出入这个院子。
希贤精舍 内城老南门城墙东面(今县粮食局),是武冈另一所书院的旧址。清同治、光绪间,知州张宪和鉴于鳌山书院偏重应付科举的帖括之学,忽略让学生理解群经本义,于是发起在书院王子堂东南创办希贤精舍,广置学田。宋儒胡安国(1074-1138)曾提举湖南学事,倡导以“经义、治事两门课士”,张知州欲仿效其法,购置经史图书3000余卷,提出“认穷经为专务”,使武冈儒生养成良好的学习风气,以期达到“绍绝学于废坠之余,培人才于中兴之会”(宝庆知府延桂撰《希贤精舍?》。书院延请本地有学问的乡绅邓辅纶弥之先生出任山长。我记得上县中时,有一首纯用文言作词的校歌,开堂就有“昔古希贤”的词句,当时只知囫囵吞枣地跟着瞎唱,后来才知“希贤”是指一所书院,与民国时的县立中学有传承关系。光绪二十三年(1897),维新人士在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由谭嗣同、唐才常等人发起筹建南学会,如当事人梁启超所说:“列国瓜分中国之论大起,故湖南志士仁人作亡后之图,思保湖南之独立”。因此“必其人民习于政术,能有自治之实际然后可。故先为此会以讲习之,……则他日虽遇分割,而南支那尤可以不亡,此会之所以名为南学会。”(《戊戌政变记》)可见南学会是一个为维新变法制造舆论以求救亡图存的政治组织。武冈得风气之先,乡绅陆孝达等于次年在精舍成立南学会分会,宗旨是“开浚知识、恢张能力、拓充公益为主义”。由贡生周用成(离我家六七里纸槽里人,我曾祖父的学生,祖父《墓表》的作者)、廪生张存业、潘振铎,增生陆孝茔等负责讲授有益政教之学,并筹款购买图书仪器,聘请传播格致、舆地等新学的教师。
高等小学堂和女子学堂 希贤精舍在20世纪初推行新政时,改为官立高等小学堂,是本州第一所最高新式学府,我叔父在光绪三十三、四年(1907-1908),成为这所学校最早的学生之一。20世纪20年代,这里开办了武冈县立女子小学校,1926年增设县立女子初级职业学校,招收高小毕业生,学制两年;后来又附设一个学制四年的简易乡村师范班。1939年,女子职业学校改为县立女子初级中学,我姐姐曾在女中任教,并兼任住校女生生活的校监。学校北面陡峭的山坡上,可沿着覆盖在走廊下的台阶蜿蜒拾级而上,上面就是女生宿舍,她曾带我到她的办公处所去玩过。
县立中学 1942年春,我嫂嫂李百芳入学的第三班是女中最后一班。1943年春,女子初级中学改为普通初级中学,第四班成为男女兼收的头一班,我小学时的朋友、二邓先生的后人邓思贻(改名文彬)在这一班。这年秋我考入第五班,直至1944年秋我都在县中就读。宿舍就搭建在都梁图书馆以东百来米的城墙上,宿舍楼下紧贴城墙是一排食堂。往东城墙越来越高,实际上是将小山的南面削成80-90度的墙面,用石头包砌。我们的教室就修建在东边最高处的山头——城墙上,是一栋两层楼,楼南面仅留两三米宽的空地,外面围着城垛似的矮墙。下课休息时,我们常濒墙向南远眺,天边横躺着巍峨的云山;俯视脚下,犹如悬崖峭壁,高达十余——二十米,是渠水北街店铺的后院,我童年的玩伴和高中同班萧君的家就在其中。再往前看渠水南岸,沿河有一堵白粉墙,墙内有一株古槐高耸,周围绿树成荫,这就是我家的后园(今已另建中医院)。
解放后,县立初级中学已迁至城外,改名武冈一中并扩大为包括高初中的完全中学。
文场 在希贤精舍以东,即招待所的南门以内。文场或称考棚,是清代武冈州举行童子试的场所。清朝的读书人,不论年龄大小,都称为儒童或童生。童生必须通过最初级的考试——县试、府试和院试,总称为童子试,才能取得生员(俗称秀才)的资格。武冈州与新宁等县同属宝庆府,故州试相当于县试。文场建于乾隆十五年(1750),是为州试专设的考场,内设大堂阅卷所和号舍88间。全城每届“应童子试者几二千人。”(《武冈乡土志·实业志·士》)。早年曾听叔父对我说起,他曾参加过清末科举废止前的童子试,那时他年仅9岁,题目是《卖剑买牛论》,出典是《汉书》良吏《龚遂传》,这个试题似乎比电视上常见的文化测验题难得多,可见现今成年人的传统文化知识已赶不上当年的9岁儿童了。
联合小学 1930年,武冈官绅利用省政府发放的赈灾银兴办一所贫民工厂(1935年改名民生工厂)。省立第六师范迁到武冈后,占用联合小学的校址,联合小学就迁移到这里。1941年秋,我家因抗战中住城生活日益艰难,乃全家迁回乡下,由于欧盱衡满舅是联合小学校长,就让我转学到这所学校托他照顾,从五年级下到六年下,在这里共上了三个学期,由于最后一学期罹患大病,只得期中辍学而未能在这里毕业。
云山中学 1925年秋,在文场旧址曾开办了一所喻德中学。1931年秋,喻德和另一所丽泽中学合并为“湖南私立云山初级中学”,校址设在文场和书院(简易师范)之间的义仓局内。我两个哥哥都是该校早期的学生,他们常对我谈起当年的学校生活,还提到我出生那天他们放学回家找不到人、吃不上饭的往事。西乡麻布山周家的周清域是云山中学的校长,也算是我们弟兄的本家兄长。1942年春,云山中学迁往东郊,原址又成为新迁来的省立六师的校址。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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