澬南第一峰

　　新宁县城开门见山，城以山为名，山以城为号。城名金城，山号金城山。山在东边，每天拂晓，金星辉耀，霞光万丈，一轮红日从山后扶摇而上，古时候亦称为扶阳山，但人们普遍称之为“金紫岭”。金紫岭像一个大写的金字，有人又称之为“金字岭”或“金子岭”，简称为“金峰”。金紫岭海拔为1772米，在越城岭群峰中超然而立，伟岸卓荦。金紫岭正面刀劈斧削，无法攀登，在南面有一条羊肠小路盘旋而上，俗称“七十二弯”。山的高处有一汪清泉终年不涸，依水构形，修建一座庙宇，供奉的菩萨名为“金子大王”。四时游人如织，香火不断。山顶有一平地，方圆丈余，名叫“凤凰坪”。山巅的东部，是一面高达数丈的绝壁，上面篆刻着五个擘窠大字：“澬南第一峰”。由于年代久远，第一个字模糊不清，有人误认为是“灒”字，想由此推敲出一种文化渊源或精神寄托，结果一团乱麻，难圆其说。其实，“澬”字是资江的简称，资江发源于广西资源的猫儿山，由南向北汇入洞庭湖，新宁县是资江的上游，自然是“澬南”了，第一峰之说不是指金紫岭的绝对高度，在它的南侧，有高达1995米的大云山，但大云山是一条连绵的山脉，没有突出的山峰，猫儿山的高度超过两千米，但在群山之中去看，没有明显的视觉落差。新宁县城海拔只有三百多米，从下向上仰望，金紫岭拔地而起，高插云霄，不由人不得不咂舌拭目，叹为观止。

　　金紫岭离县城只有十多里路，是人们旅游探险的首选之地，一个来回的行程，不用起早，也不用摸黑，对一般人来说是一次检验，对年老体弱的人来说是一次试验，对那些资深驴友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体验。岭上四时风景各异，每次都会有不同的感受，让人永远没有厌倦的时候。春日，杜鹃映山，姹紫嫣红，夏日，风吹草低，满目苍翠，秋日登高，天青云洁，风软足轻，或结伴枝间觅果，或独自岩旁捉句，梳理过往，笑看红尘，神马都是浮云。冬日，“金岭霁雪”是新宁八景中最亮丽的看点，可遇而不可求。大雪过后，云散天开，山下冰雪消融，山顶白雪皑皑，夕阳映红，悬崖上的冰柱流光溢彩，让人豪情万丈，意绪潮生。

　　金紫岭是文人骚客们托怀寄兴的绝佳对象。持杯仗剑，击壤高歌，留下了无数的诗话。“蹑履澬南一带山，身依星斗可能攀。岩花深处莺声细，野雾浓中豹影斑……”这首诗是明朝县内一个诗人题写在金紫岭崖壁上的佳作，最为人们推崇的是陈永猷的《秋杪登金城山》：

　　载眺金峰景色新，

　　亭嵌石腹果如铃。

　　天低日近长安远，

　　夏冷秋凉十月春。

　　彩笔题诗真有兴，

　　白衣送酒岂无人。

　　夫夷胜景天成就，

　　摄仗归来入梦频。

　　金紫岭的身影是游子的魂牵梦萦，是乡党的刻骨铭心。金紫岭是新宁县的标识，是百姓规范行为的标准，是热血青年英雄情结的标榜。千百年来，山川雄秀之气郁积于寻常巷陌，茅茨草庐，一个平凡百姓的平常之举，有可能成为丰功伟绩的前奏，不经意的街谈巷议会成为滔天巨浪的先声。

　　在清朝后期，有两位伟人以金紫岭喻人，用诗歌赞扬他的日常行为，这两个人一个是江忠源，一个是曾国藩，他们赞颂的对象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教书先生。江忠源的诗名叫《寄怀刘云樵丈金城山中》，江忠源当时赴京赶考，滞留帝都，仕途渺渺，前程茫茫，思念故人，以诗寓情：

　　湖海愁羁客，

　　山林忆伟人。

　　襟期三代古，

　　孝友一家春。

　　跃鲤诚开冻，

　　蒸棃义感邻……

　　这个刘云樵名叫刘孔濬(俊)，是后来名动天下的两江总督刘坤一的父亲。江忠源写这首诗的时候，刘坤一还是一个没有出过家门的毛头小伙子，刘云樵与江忠源父亲的年纪差不多，都是私塾先生，刘云樵与江忠源的交往并不亲密，正如他诗中所写：“论交如水淡，识面比醪醇。”江忠源在他的熟人面前极力推崇刘云樵，以致曾国藩在刘云樵六十寿辰的时候写诗祝贺，左宗棠后来为他撰写墓表。曾国藩的诗名叫《金峰一首贻刘叟-并序》诗有四十八句之长，序有一百零七字之多，诗中写道：“金峰巢山辏，刘叟巢山椒。邦人所宾礼，与山两岧峣。”以曾国藩和左宗棠人中龙凤的见识与性情，寻常之人事岂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以江忠源落泊举人的身价也不能产生对他们的蛊惑和诱导。曾国藩的诗文中没有半分推诿敷衍之意，字里行间透露出发自肺腑的崇敬。刘云樵没有惊人之举，他的所作所为都出于自然，却都是常人所难为和不屑为。

　　刘云樵是一个孝子，他把“孝顺”二字身体力行到淋漓尽致。在一般人看来，不打骂父母，给他们吃，给他们穿，就算孝敬了，事实上，在民间，有很多老人晚景凄凉，惨不忍睹。刘云樵不但在物资上满足母亲，更在精神上让母亲舒心扬眉，时常欢乐。他对母亲百依百顺，是出自内心的顺从。曾国藩和江忠源的诗里都用了“蒸棃”二字，这个典故来源于孔子的弟子曾子，“蒸棃”的“棃”应为“藜”，也就是野菜。曾子因为妻子蒸野菜没有熟就给母亲吃，休掉了妻子。刘云樵在十八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姓邓的女子为妻，因为与婆婆不和，刘云樵就仿效“蒸棃”故事，把妻子休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虽然婆媳矛盾是古今难题，刘云樵只能委屈自己，这一耽搁就是二十多年，美好的青春就在形单影只中凄惶而去。每当回到家中，枕冷衾寒，门窗萧索，但他到了母亲房中，却意绪昂扬，谈笑风生。把当天见到的鸡零狗碎的事情不厌其烦地说给母亲听，有时故意装傻卖萌，洋相百出，母亲既是观众，又是评委，还兼任导演。每晚的节目都在母亲的欢声笑语中谢幕。为了母亲，他从不出远门，也放弃了对功名的追求，每日三餐，先让母亲吃饱喝足之后再用残羹剩饭充饥，有时挨饿，也要在母亲面前装出饱汉的样子。几十年如一日，既无怨言，又无怨色，更无怨意。直到母亲将近百岁寿终正寝，守服结束之后他才娶妻成家，此时，他已是四十五岁高龄。但他时时不忘对母亲的思念，他在诗中写到当年负米养亲之乐：“莫忆承欢日，终成抱恨天，半囊仲氏米，负不到黄泉。”仲氏名叫周仲由，是周朝人，他在当大官之后，仍然不忘贫困时远走百里负米养亲之事，孔子评价他：“由也事亲，可谓生事尽力，死事尽思者也。”

　　刘云樵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五十岁了，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在家里他是老满，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但他没有与哥哥们分摊赡养的费用，而是独力承担，自始至终。刘云樵五岁就开始跟着伯父的儿子读书，十二岁就给人家当书僮，十五岁时因才艺出色，被人请去教私塾。他教授学生重在品德的培养，他的行为和学识为他赢得了很好的声誉。也在当时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的学生取得的成就虽然没有资料记载，但从他的儿子们身上可见一斑。刘坤一四兄弟都考取秀才。刘坤一投笔从戎，屡立战功，最后官至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头品顶带。老二刘培一在兄长最困难的时候，挺身而出，转危为安，之后又执掌楚军将印。刘坤一的异母弟弟刘希陶是当时湖南十大才子之一。

　　刘云樵教导儿子们对待功名“戒诡遇，抑躁进”。刘坤一深得个中三昧。在慈禧太后要斢换皇位继承人的时候，他提出了反对意见：“君臣之实已久，中外之口难防”。慈禧太后下达向帝国主义全面开战的命令时，他提出了“东南互保”。当清朝政府向日本屈膝求和时，他提出了举一国之力，展开“持久战”。在关键时刻挽救了中华民族的命运。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左宗棠在刘云樵的墓表里写道：“……太公实德懿行足永人慨慕者如此，夫由拳石至华岳，由一勺至河海，均之山也水也，形状大小广狭殊，唯性与理则一。”

　　信然。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