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曾集》里读胡曾

　　作为实施文化强国战略，把邵阳建设成享誉中外的文化名城的重要举措，全国首部由地级市编纂的地方文献丛书——《邵阳文库》，已经正式出版印行了第一批书籍。在这批书籍中，由本土学者唐畏保主编的《胡曾集》闪亮登场。笔者协助诗话专家蔡镇楚教授评审了该部书稿，不仅有幸先睹为快，而且得以系统研读了胡曾的生平与诗文。

　　公元839年，也有人说是840年，胡曾出生于湖南邵阳城30里外的竹山湾这个小地方。840年，正是受晚唐朝廷之命，率军征抚梅山的陈伯万去世之年。邵阳属于梅山范围内，当时还是不开化的野蛮地区。然而，20岁以前一直在老家勤奋攻读的胡曾，年纪轻轻就名闻遐迩了。《唐才子传》说他“天资高爽，气度不凡”;《宝庆府志》赞他“少负才誉，文藻煜然”。无论当时还是1100多年后的今天，胡曾都是中国历史上影响最大的咏史诗人。他的咏史诗，在中国最大的官修丛书《四库全书》中，有整整2卷，其中不少被《三国演义》等话本、小说广为引用，并被旧时代的学馆用作蒙学教材。

　　胡曾能够写出这么好的诗来，一是因为他自身才华横溢，二是得益于他广泛交游。他用了十余年的时间，以长安为中心，遍游了黄河流域各个历史悠久、文化昌盛的省份，也南游到江浙一带。他游到哪儿，就以该处地名为题，写一至几首咏史诗，评咏当地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他的咏史诗，借古讽今，针砭时弊，振聋发聩，催人警觉。《唐诗纪事》记载：前蜀王衍宴饮无度，内侍宋光溥吟咏胡曾的《姑苏台》：吴王恃霸弃雄才，贪向姑苏醉醁醅。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王衍听了之后，全身冒汗，从此罢宴不喝了。

　　男子三十而立。可30多岁的胡曾，家也没成业也没立，独身一人闲游八方，他自己乐得逍遥自在，却急坏了老父亲胡安命。胡大人不断地给儿子灌输安身立命的道理，要胡曾好好歹歹得打一份工。这样，胡曾便托朋求友，找到剑南节度使路岩，给他当起秘书来。可是，好景不长，路岩很快就下了台，胡曾也跟着失了业。好在新任节度使高骈不像有些领导人那样嫌弃上任的秘书，胡曾得以在新主子门下重操旧业。高骈是个能干的主，对胡曾也很赏识，他后来荣调荆南节度使时，又把胡曾带了去。胡曾干着干着，感觉到高骈有背叛朝廷的动机，于是不辞而别，又写 他的诗去了。

　　胡曾的诗，现在能见到的，除了151首咏史诗，还有如前面提到的《下第》、写给著名女诗人薛涛的《赠薛涛》等18首其他题材的诗。他的咏史诗，有“一诗令帝王罢宴”的佳话，而他开老婆玩笑写的《戏妻族语不正》：“呼十却为石，唤针将作真。忽然云雨至，总道是天因(天阴)。”短短20字的游戏之作，竟成为后学者考证胡曾出生地、胡曾妻子籍贯，以及研究古音韵的重要资料。

　　据史书记载，胡曾的著作，除了《咏史诗》3卷外，还有《安定集》10卷(已佚)。由于胡曾现存的作品不多，《邵阳文库·胡曾集》，由《本集》和《外集》两部分构成。《本集》为胡曾本人的作品，其中“咏史诗”151首，按所吟咏内容的时代先后为序，诗后备注典故和注解，后附古代有关胡曾咏史诗的版本、目录、胡曾自序、米崇吉续序、古代话本和演义小说引用胡曾咏史诗目录等;“其他诗录”载胡曾除咏史诗以外的诗歌19首，其中七绝7首、五古1首、单句1则、七律10首;“文录”收入散文4篇，即《全唐文》所载的“一牒三启”，对《全唐文》中的《代高骈檄南蛮》，编者采信五代刘光远《鉴戒录·判木夹》的观点，将其并入《答南诏牒》之中。《外集》为他人撰述的胡曾研究文章，包括《胡曾生平文辑》、《胡曾研究文辑》和《凭吊胡曾诗文选录》三个部分。

　　胡曾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诗歌上，咏史诗是他的主要文学成果，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作为咏史诗人这一群体中的扛大旗者，胡曾面对晚唐朝廷昏庸、官场腐败、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民生凋蔽的社会现实，“借古迹以发兴，生发历史兴亡之感”，以率真之情，直露之笔，通俗之语，写出大量咏史诗。揭露昏君暴主昏庸误国，抨击佞臣奸党害民;赞颂圣主良臣，反映人民疾苦;讽劝人主觉醒，期冀晚唐中兴。尽管他的咏史诗在艺术上尚未完全成熟，但他毕竟在中国古典诗歌史上开辟了一片新的领域。唐末五代，胡曾的咏史诗就已在宫廷和民间广泛传诵，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和胡曾年代相差不远的米崇吉，在《胡曾咏史诗续序》中说：“余自卯岁以来，备尝讽诵，可为是非罔坠，褒贬合仪，酷究佳篇，实深降叹。”胡曾咏史诗的传播历宋元明而弥盛，和《千字文》、《蒙求》合编为当时最流行的童蒙课本。并且被宋元讲史话本和后来的历史演义小说大量引用，以证史实。元代的辛文房称赞胡曾的咏史诗“皆题古君臣争战废兴尘迹，经览形胜，关山亭障，江海深阻，一一可赏，人事虽非，风景犹昨，每感辄赋，俱能使人奋飞。至今庸夫俗子，亦知传诵。”然而由于胡曾咏史诗的浅白直露，自然不会被追求绮旎瑰丽的士大夫们所看重，特别是明清时期的诸多学者，都对胡曾的咏史诗作过负面评价，使胡曾咏史诗在明清时期逐渐被冷落。近代以来，随着对胡曾咏史诗研究的深入，对胡曾咏史诗有了更进一步客观的评价。现代文学家郑振铎在他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中，说胡曾的咏史诗“写得很弩下，却是为了写得浅，能投合民众的口味，至今还为俗人所传诵。”他还说胡曾是中国古代“真正的民间诗人”。著名学者施蛰存教授也说胡曾的诗是当时的“大众文学”。

　　历史不容假设。倘若假设，可以说胡曾的最高文学成就并非诗歌，而是散文。《安定集》很早以前就散佚了，他的大量散文已经无法看到。但对他的散文成就，我们可以从收录在《胡曾集》的“一牒三启”。特别是《答南诏牒》中管窥一斑。“一牒三启”是指胡曾于唐乾符年间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幕僚时，代高骈拟写的《答南诏牒》，以及《剑门寄上路相公启》、《谢赐钱启》和《贺高相公除荆南启》。按写作时间，《剑门寄上路相公启》面世最早。咸通十二年(871)，路岩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召聘胡曾为文书。这年胡曾32岁，风华正茂、胸怀壮志，接到聘书后，马不停蹄，便从京城长安直奔四川，到剑门时给路岩写了这封信。在信开头，胡曾自称“荜户庸人，荷衣贱子”，结尾又称“曾实渐孤陋，叨沐招延”，可见他对路岩的延聘是心存感激的，言词间流露出激动和向往的心情。《谢赐钱启》是胡曾得到高骈资助后，给高骈写的感谢信，信中表达了他渴求做官的愿望。《贺高相公除荆南启》是胡曾给高骈歌功颂德的信函，信中称赞高骈是照耀百姓的皎日，辅佐皇帝扫清环宇的迅雷。此三启和《答南诏牒》都是用赋的形式写成。赋是一种有韵的散文，胡曾的一牒三启，用语铺张直陈，描绘细腻入微，文采华丽煜然，非一般手笔能企及。

　　胡曾“一牒三启”中最值得称道的是《答南诏牒》。《答南诏牒》不仅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篇独具一格的散文精品，也是一篇出色的外交文照。面对敌国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战书，胡曾的《答南诏牒》，在充分尊重对方的基础上，居高临下，无比威严，针锋相对地伸张和维护了唐王朝的国威，入情入理地指斥了南诏骠信的妄自尊大，分析了南诏在政治、军事以及道义上的诸多弱点，指出了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必败的结局。引经据典，气势磅礴，环环紧扣，无懈可击，全文有理、有节、有情、有威、有仁、有术，迫使南诏骠信心悦诚服，息兵求和，并送质子入朝。从古至今，下战书与回战书，都是重要的外交手段。尤其回战书水平的高下，直接影响到该国的威力。“未必敢来”是古代回战书的典范：传说汉武帝时期，匈奴送来写有“天心取米”四字的战书。满朝文武不知其意。皇上只得张榜招贤，一个名叫何瑭的小官揭榜进谒，对皇上说：“天心取米，就是要夺我江山，取我口粮。”皇上急道：“那怎么办呢?”何瑭在四个字上各添一笔后，将原信退了回去。匈奴元帅以为中原不敢应战，可是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急令退兵。原来“天心取米”四个字变成了“未必敢来”。另一说是，党项首领李继迁送“天心取米”四字国书给宋太宗。新科进士寇准、吕端、王旦及大宋第一才子吕蒙正，每人将其中一字加上一笔，变成“未必敢来”。李继迁见到回复，果然不敢进犯。寇准等人也成为一朝新贵。也有人说是番邦送前四字至大唐，试我华夏有人否。百官不得其解，玄宗求于诗仙李白。李白要贵妃研墨，力士脱靴，一笔而就，还于番邦，震动朝野。“未必敢来”，流传虽广，可惜故事的主人公则莫衷一是。胡曾一牒退敌，历来没有争议。只是因为高骈后来有过叛国之举，胡曾虽然大事不糊涂，与高骈划清了界限，但与叛将相关的史实，终究会落下“语焉不详”的结局。这就是胡曾一牒退敌的故事流传不是很广的原因。

　　“少负才誉，文藻煜然”、“天分高爽，意度不凡”的胡曾，早年怀着一颗远大的政治抱负走出邵阳，企望通过科举，实现自己的报国理想。但他生不逢时，他的生活年代，正值懿僖不君、唐室坏乱、政治昏暗的唐末衰败之世，被权贵把持的科场，阻断了他的进取之路，“功名失意，怀才不遇”，“沉沦下僚”，终其一生。这既是胡曾个人的人生悲剧，也是唐末那个时代的悲剧。然而，他的咏史诗虽褒贬不一，但终究能以“褒贬合仪”、“浅显易懂”、“庸夫俗子能诵”而流传至今，并产生广泛的影响，这是胡曾不幸中之大幸。在拥有2500年建城史的邵阳，胡曾是第一位有影响的历史文化名人。邵阳民间关于他的传闻不少，有一则胡曾猜谜的故事颇为有趣：胡曾早年进城赶考，夜宿客栈。店主请他猜字谜，并承诺猜对了免他的住宿费。那谜语是：“母亲生我十二人，兄弟排来第四名，兄是南山猛虎，弟是北海蛟龙，点两点飞鸟连云共巢，改一撇能掌生杀大权。”胡曾想起“母亲可扣地支”，便立马道出了谜底。店主一听，鼓掌叫好，吩咐帐房不要收胡曾的住宿费。原来胡曾猜中谜底是“卯”字，谜语前两句点出卯在十二地支的位置。三、四句指寅在卯前称兄，对应生肖为虎;辰在卯之、后称弟，对应生肖为龙。五、六句是说卯字加两点成了卵字，稍改动一下，就变为有生杀之权的印字。

　　唐代诗人杜甫有诗句“人生七十古来稀”。李白、杜甫都没活到70岁，有人统计过唐代诗人的寿命，发现70岁以上者只占百分之二十左右。可是，胡曾却在76岁以后入蜀求官，有幸当上了延唐(今湖南宁远)县令。作为舜后裔五大姓之一的胡氏子弟，胡曾在延唐令任期里，给泱泱中华的“明德始祖”舜修建了庙宇，为华夏子孙做了一件功德千秋的大好事。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