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拾忆之二恍惚的姓名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在金城人的口头语中，时常不经意地提到一些人名，这些人有的只有姓，有的只有名，人们不知他们的身世，也不了解他们的生平。可是只要一句话，一件事，他们就成了典故，让人忍俊不禁。譬如“杨机匠”，只要一说起，大家就知道下文，原来是“杨机匠——放脱机子讲话”。杨机匠是织布的匠人，织布机操作的时候“稀里哗啦”，如同打雷，别人同他说话时，他只能停下机器来回答。这件事演变开来就成了打野眼，开小差，耽误正事的代名词。而“蒋四龙”和“龙子轰(hòng)”则是粗制滥造，不过古，靠不住，哄鬼的意思。还有一个人，可以想见一世没有什么出息，“张癞子——呷不得饱饭”。呷不得饱饭的意思是做事没有长(恒)心，爱新鲜，见异思迁，这山望着那山高，丢了西瓜捡了芝蔴，结果扁担无紮，两头失塌。还有一个人恶得出了名，可是却不见人们对他指责，只是会心一笑。“岳四宝不打爷(yǎ)，三日不打手又liǎ”。这个liǎ字写不出来，是疲惫无力的意思。金城人表达意思时爱说“不”字，这不是否定的意思，而是肯定，说“不”就是“是”，岳四宝“不”打爷，是岳四宝打爷。他的家庭暴力变成了日常功课，变成了练功，三天不打，手也没有力气了。还有一个人，是合作成功的意思，“贾麻子抬轿，一合手”。一合手是合得来，是配合默契。这些人都是有姓，他们的名字都不是书名，是外号。还有一个人非常好笑，他的典故想必读书人深有体会，叫做“麻八爷做文章，难得呕”。另外一个人却只要说出他所在的地方，大家就心知神会，只要一说“杨力冲”，大家就会说出“三根”。“杨力冲”是飞跃乡的一个村子，叫杨柳村，过去有一个叫李三根的人，有其人，却不知是哪两个字，也许是“三更”，也许是“山耕”，但是人们口头上取得了统一，就叫“三根”，是少得不能再少的意思，三根柴，三根草，用来嘲笑人家，也往往用来自嘲。自嘲和讥讽是老百姓精神生活中的“心灵鸡汤”。与杨柳村相邻的“戴家”就是明显的例子，不过取笑的是整个村子，“戴家人”。最出名的是“戴家人打偷屎屌(鸟)——隔一粒米”，还有“戴家人照泥鳅——看见也不讲”。这样的话写出来以后就没有了现场效果，引人发笑的倒不是戴家人，而是在场的人。偷屎鸟的书名叫“家喜鹊”，是一种在住宅附近觅食的小鸟，打鸟不着不可笑，笑点就在那个“隔”，隔多少，一粒米，小得不能再小的距离，读书人爱说离成功只有“半步之遥”，你看，我离成功只有一粒米。不过，成功是成功，失败还是失败，虽说失败是成功他妈，哪怕仅仅隔一粒米，他妈也变不了他爸。“照泥鳅”是晚上打着火把在田里捉泥鳅，一般是两个人，一个负责照明，一个负责用铁篦子啄泥鳅，铁篦子安有很长的木柄，捉泥鳅之人根据照明之人的示意出手，有时看不分明，照明之人看见也不讲就大不该了，他不是同捉泥鳅的人过不去，就是同自己过不去，两个一起，不是兄弟也是合伙之人，是吃饱了撑得慌?或者是脑壳进了水。金城人还有一个嘲笑对象——长湖人，长湖人的“笑把话”最多，什么“长湖人不出行，动剁颈(jiǎn)风”，“长湖人不抬娘，牛婆重”，“长湖人挑尿桶，湓倾缸沿，喝一口”。还有很多很多，不过这些调侃的话语无伤大雅，从来没有听说长湖人找金城人的麻烦，长湖村是鱼米之乡，人文荟萃，人才辈出。笑人无，恨人有，这是人类的通病，金城人也不例外。

　　新宁县的历史上有一个“阿凡提”式的人物，外号叫做“石和尚”(新宁人读石为“杀”shá)，他姓徐，名叫徐石，小名叫做“和尚”，大家叫他“石和尚”。民间流传有很多他的故事，他爱开玩笑，喜欢作弄人，也常常搞得自己灰头土脸。他喜欢同别人打赌，有一次，他指着路边的一砣狗屎，问别人谁能吃下，他愿意出多少钱，无人应战，价码越出越高，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大家赌他吃，他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待到大家把铜钱放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吃了起来，他做出恶心的动作让很多人当场晕倒。他赢了，有很多没有来的人不相信，又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第二次他又赢了，第三次他被人跟踪了，把他用穇子粑做的“狗屎”换成了正品。害得他把黄胆水也呕了出来。新宁县人爱说“日头不过山”，是事不过三的意思，石和尚犯了一个原则错误。

　　有一次别人赌他光着身子在城里走路，并且是人最多的时候。到了那一天，只见他光着身子，扛着一把“戟钩”，从西门穿城而过，口里大声叫着“不得了，不得了，簰也打烂了”。“戟钩”是放簰人的一种专用工具，竹篙上安上一个像鹰嘴一样的铁钩，用来拖驳木头。木簰是一根根的木头捆扎在一起的，放簰人最怕打烂簰，光着身子下水护簰是家常便饭，金城人司空见惯，也就不会大惊小怪了。石和尚利用了人们的错觉，赢了，赢得别人无话可说。

　　石和尚有一天提着一个破箩筐在街上叫卖，说是“祖传的宝物”。谎话重复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他的叫卖让很多人心痒痒的，都想揭穿谜底，何况他的要价不高，五十个铜钱，如果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再扒他的裤不迟。有一个人大胆地与他成交，石和尚接过钱，把箩筐递给买主，“贺喜你，我这个传家宝给你做牙签，你用得一世”。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大家都被骗了，不过被骗得合情合理，谁说不是呢?

　　笑一笑，十年少。有人说过，幽默是生活的润滑剂。古时的金城人不知幽默为何物，但是他们的生活中不乏笑声。他们在笑声中玩弄岁月，在笑声中数落光阴，在漫漫长河中荡漾着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