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民族是花瑶,山是虎形山,他们的领地叫崇木凼。
公元2000年以后,花瑶女子的绚丽魁影像一束强劲的光源,吸附了无数双眼睛,纷至沓来的人企图在花瑶女人的挑针走线里找到这个民族的荣辱兴衰和精神内核。一直罩着重重面纱的崇木凼再也不能深掩重门,这个愈磨难愈坚强的民族重新被人关注、审视、议论。一拨一拨的人缓慢地走向这里的金银花、古树、老屋、挑花……在尘世中忧患重重的人,企图借这里的清新宁静来洗濯尘垢厚重的心。就像中国历史上的失意文人,总是选择山林田园来治疗他们的伤口。在这样高而寒的地方或许遇不着油壁香车,但一定能遇见最真实的自己。
即使是流火七月,一入崇木凼,太阳便变得凉薄,山风一吹,肌肤清凉通透。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群山中,自有一种苍茫壮阔,苍茫壮阔中,又自有着一种意蕴深沉。任世界怎么你方唱罢我登场,这里自成一个宇宙,一个家园。既简单又丰富,既超脱于红尘之外,又富于生活的烟火味。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屋顶上绕出一个又一个的怀旧情结。花瑶汉子冲天而起的“呜哇”山歌,逆袭着山下的盛世浮华。
这是故意避开红尘的一个村落,房屋像祖母一样老,古老的结构,灰黑的瓦,古老的木头,雕花的吊脚,堆积着许多岁月的浮尘,即使新刷了油漆,依旧弥漫着历史的气息----恬淡的、伤感的、惊恐的……一层一层的沉淀下来,一点一滴地渗入木头的骨髓,这屋,便渐渐显出民族的气质:风雨厚重而不失秋叶之静美。山下的腊肉早已经收入口腹,这里的腊肉却令人意想不到的丰富,累累垂垂的挂满灶房里的房梁,勾起许多物欲的虫子和镶着花边的记忆。房屋的前后左右,依傍着牛栏猪圈及茅厕,惯常地堆放着竹篮、锄头、斗笠,簑衣,家常的物品是田园文化里不可缺席的意象,使人觉得生活与美的揉合,一种不做作,不表演的真实。屋檐下坐着像文物一样的老人,穿着她们的民族服装,安祥的看着碧绿的菜畦,身后几十年的过往,便沉淀于这静默的安祥里,仿佛再也没有她们看不透的事情,仿佛再也没有什么风雨能使他们惊慌。有时候,篱笆上或者枯干的树枝上,会出其不意的晾出几条瑶家的鲜艳的挑花裙,像鲜艳的泼辣的野花,古朴内敛的村庄就平添了一种风情诱惑,给人以无穷无尽的遐想。
在金银花的极盛时节,处处都有花香流动,“黄金白银”的深浅浓淡在坡地上流淌、蔓延。牵牵绊绊的藤蔓,用繁复和缠绕,交织出婉约迂回的诗意,况且还有着这样馥郁的芳香。中国式文人向来愿意在花木上寄托自己:林和靖以梅为妻,周敦颐“独爱莲之也污泥而不染”,陶潜 “采菊东篱下”。但是,何以鲜有人愿意为金银花付一世真情呢?所幸,即使诗文中不着一墨,它依然美得令人惶惑和失语,并且千古流芳。即使文人墨客不发一言,它依然风骨柔韧。金银花是崇木凼人的情绪,在高山深锁的寂廖中自顾自地欢喜着、灿烂着,全神贯注地体验着自己的生命过程而不理会世界如何品头论足。金银花是崇木凼人的生活支撑,花尖上盛放着他们的房子和面包。烘干房里日夜忙碌着,那是金银花死去后的重生,重生后的金银花,将从这里走向更辽阔的世界。被抢去了风头的猕猴桃安静的等着秋天,当季节转变颜色的时候,就是它倾倒众生的时候。
与金银花的阴柔相匹配的,是古树林的阳刚,“古木参天”这个词,在这里竟会是活生生的真实。大清光绪年间,已经在此立着禁林的石碑了。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到这片林子看过多少炎凉世事和爱恨情仇。水青冈,栎树,锥栗,最年轻的也在这里站立了一百多年,水青冈的树根伸出无数根手指抓着大地最表层的肌肤,于是林间的地上像结了铁线银钩似的蜘蛛网。每一棵树都曾叱咤风云,每一棵树都风雨沧桑却又风流妩媚。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粗糙的鱼鳞般的树皮,隐隐闪烁着那些被打磨的岁月,但你却看不透它。看不透的岁月里却有缭绕到今天的歌声,,这就是花瑶的对歌与恋爱了。花瑶人有语言而无文字,孔子没有机会对他们指手划脚,但他们的野性而直率比孔孟之道更趋于人性和自然。崇木凼人在树身上既倾注了人道主义精神又倾注了神的信仰,因为这种朴素的崇拜,所以在那个几乎所有古树都遭受灭顶之灾的大跃进时代,崇木凼人以他们的隐忍、鲜血、乃至生命,使这些古树得以保全。在农闲时节,花瑶女子在树底下挑花,做针线活,不问魏晋,不问今夕何夕,从容淡定地绣着她们的人生。
无论生活,无论风景,都注定与水有关。泉水从巨大的石头缝里,从地底下汩汩地冒出来,或者悄无声息地渗透出来,渐渐汇聚成泉水叮咚,汇成绿水悠悠。它们活泼的姿态,清亮的颜色,甘洌的味道,无论濯缨,或者濯足,无论饮用,或者喂牛喂马,没有不适合的。在道家文化里,上善若水,水是一种善良,在乐府中,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水是一种情感,在这高山之巅,水是性灵的抒发,是崇木凼女子的性格,是生活的必需品和装饰品。 如果说山让生活丰富,水则让生活清亮。
天空是干净的,太阳是干净的,泥土、庄稼、空气,都有一种只可意会的洁净,阳光普照下的崇木凼村,给人一种静女出尘的感觉。倘若遇上月朗星稀,所见之处都如积水空明,梦境与实境合二为一,仿佛天上人间。无论明月,或者繁星,无论金银花或者古树,以至花瑶人家,是崇木凼对于文人的一种牵引。写在纸上,它就是一个文化符号,放在史书里,它就是一种文化现象,放到人身上,是一个文化群体。
据说 崇木凼村入围中国传统村落名单。崇木凼人未曾料到他们的祖先的血渗入泥土,在历经几世几劫后会开出这样引人注目的花。在过客的眼里,崇木凼是旧时光中的旧文物。在崇木凼人眼里,他们进入的新时代的新时光。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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