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象阳的诗歌意象与情感

　　诗歌在文学的殿堂里处于塔尖：在语言上不仅要语言流畅还要求结构严谨，语言和情感两者要有建筑层次的美感，读来有一种或磅礴或婉约转辗的音乐感;在意境上，或形象思维或真情实感;在思想上健康和激越的情感必须有深度和力度。而细读唐象阳的诗能给浮躁的精神洗尘，有一种天然的纯粹，一种原生态的本质，也涵了大量的我们民族精神的普适元素和地方特色的元素，这是一种非常充沛的东西，使人感觉到是浑厚、质朴，是旷远、深邃，有一种接通大地玄机的感觉，有一种源自大自然爆发的隐秘的力量;给读者一种纯粹、真实、安宁的感觉。

　　唐象阳的诗，是用泥土的芳芬和心灵的美好来写的。有评论家指出，诗人是从泥土里出生，在生命的田野里生长。所以，能躬身亲近自然、亲近故园、亲近善良，是一个诗人应有的品德!构成唐象阳诗歌最动人的部分主要来自乡民们在天地下劳作后，灵魂深处自发地涌动出来的诗意。

　　唐象阳是土生土长的梅山汉子，他的写作根植于生他养他的这片沃土:文笔犀利，充满粗犷的力量，字里行间总是会凸现出桀骜的资水、雄风的梅山;看似漫不经心，却在边走边想，从他一些纵横捭阖的散章闲篇里，足见其睿智的视角、脱俗的理念，独树一帜。在《灵魂的净土》中，我看见了乡愁如同立在村口的古槐，翘望麦田的金黄，廓清村庄的剪影，守候友人的温暖，等至千年，只为游子旅行一生后的归来。诗人的胸怀里装载了太多的情怀，对故乡的蓑衣与河湾的念想、对农民工现状的怜惜、对大姨青春岁月的悼念、对淡泊的追求、对母亲的深沉怀念等等，无一不诉说出诗人独坐案头的愁绪，诗人凭倚窗棂，感慨着世间万物，兼济天下的愿念感动着无数活跃于子夜的生灵，诗人任月色跳进诗里，舞成诗篇，感动你我。

　　是的，乡土诗歌必须借助深刻的人文关怀来提升思想的深刻性和情感的普适性，只有文字没有思想，或者说只有想象没有情感，都不是好的诗歌。而唐象阳的写作始终与故乡联在一起，在唐象阳的诗中故乡像一条精神纽带，贯穿着诗歌的始终。请看带着月色的乡愁是多么感人：月色舞成一杯酒，“叙述所有的爱和恨”，映射着“生活的苦”与“梦里的甜”，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借一片月光去安静地寻找∕母亲的身影”，或者，“在这些跃动的思绪里∕安静地，做梦”，或者，“种植月光”，以此来“庇护他乡的游子”。我感觉他几乎是用一种全身心的姿势去放飞想象，拥抱生活，他跟一般写故乡、故土的诗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唐象阳的乡土诗在注重挖掘民间文化元素、故土思想底蕴和乡间精神特质的同时，努力展示现出浓厚的人文关怀。如“总是奢望/黑暗中/有人遥迢地呼唤我的乳名/这时的梦里/母亲就象如血的杜鹃满山遍野”(《母亲是条河》)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关怀，诗人笔下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的，有神的，有个性特色的，都是大千世界的一部分，都是应当受到尊重，得到关爱的。

　　唐象阳把诗的笔触紧紧地盯着大地。他与大地的密切关系可以用水乳交融来形容。他的书写，不仅仅停留在故乡固有的情怀上，不是满足与各种比较散漫的情怀，更不是为猎奇而书写，而是把自己的笔头磨得更尖、磨得更利，把自己更有力量地凝聚起来。他用尖利去划破故乡的丑陋和封闭，他用力量去激发内心板结的情感冲动。他坚信生活是应该有冲动的，诗歌需要这份冲动，创作需要这份冲动，生活的五彩缤纷需要这份冲动。是的，他笔下的乡村、耕地、水井、月光和草垛带给我们无穷的享艺术受和精神净化，因为他的诗歌文本并非单纯地描摹村庄的俗物和人事，而是用“月色”的清冷和宁静去观照社会转型期中故土发生的必然的变化。

　　唐象阳的诗古典意象中融入了现代诗篇的美学价值。意象是诗蕴含情感，承载诗美的核心因素。而唐象阳把西方诗歌深邃的意象群和中国古典诗歌优雅的意境美结合得很好，是那种融洽式的结合，不是为结合而结合，是结合后产生一种全新感觉的结合，是创新或者说创造。在他的诗集《心雨霏霏》还是《时光的碎片》中，落叶、春雨、秋风、月色、丁香，这些优雅的意象无不在演绎着生命绚烂的颜色，映射出诗人眼中纯粹与感怀的世界，同时也承载着诗人浓浓的诗情。特别是唐象阳的诗歌遍地是月：如《小城孤月》、《唇沿上的月色》、《星月幽幽》、《月色情思》(组诗)、《丢失的风月》(组诗)，《月色荷塘》，太多了。而没有出现在标题上实际上写到月的更多，如“所有的思念都相逢在这个月夜”(《走进中秋》)。即便在《春天桃花开》这里的组诗中，开篇也是“月光开始暖和/桃花的脸在夜色里开始忧伤”(《桃花与流水》)，而在接下来的《桃花，唐朝的一位女子》，开篇仍然是“月色、琴声和灯火/都不能误导桃花的方向”。

　　在诗人的文本中洋溢出来的月色，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一种情怀、一种浪漫、一种宁静、一种美好、一种追忆。 “徘徊在田野/就像徘徊在一段心事里/茫然而不知归路/那些幸福，那些忧伤/那些张着小嘴的疼痛/就像此时的月光/跃动并持久地弥漫着乡愁”(《月光，跃动的乡愁》); “此刻，我只想在心里/种植月光/让它像一株故乡的垂柳/抽出生命的绿芽/庇护他乡的游子”。(《在心里，种植月光》)在这样的书写里，最后的文本直抵诗歌题旨，诗人绵绵不绝的想象或怀念，正是基于由来已久的厚厚的乡愁，它“跃动”着，不断地闯入诗人的现实与梦境，并且折磨诗人的念想，包括对逝去爱情的淡淡的悔意。而在《安静的月光》里，唐象阳满怀深情：“这样的夜里，一切都很遥远/而我只能捉住每一片经过的月光/写下怜爱与疼痛/只能眺望故乡的岸柳/借一片月光去安静地寻找/母亲的身影”。这样的深情，与其说借母亲的身影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乡愁，倒不如说是诗人试图通过一片月光传达他对故乡的祝福。同样地，在《月光，在柳梢》这节中，诗人用了三个不同的情感维度，从多个层面，立体地，全方位地表达了自己的追忆与怀念：“在你到来时，河水正丰腴”;“在你离开时，河水正消瘦”;“在我忘记时，河水正干涸”。在最后的力度上，诗人有了强烈的情感跳跃和审美提升：“黑夜埋葬了所有的誓言/我带着伤痛，从一首曲里逃离，忧如隔世/那时，正好，月上柳梢”。诗人紧紧抓住“月上柳梢”这个细节。但每一次都不同。这样的诗歌让我想起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只不过在贝克特的剧情下，戈多是一个荒诞的、不存在的、虚拟的人，像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但随着剧情的递进，舞台中央的“等待者”始终满怀希望，他身边的变化是细微的，是桌椅挪动的变化，是时间流逝的变化，是旧符换新的变化。而象阳笔下的“月上柳梢”，是真实的场景，是现实的生活，是美好而又忧伤的具象表达。月光成为一种见证，无论岁月怎样的变迁，无论世事怎样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诗人内心那一份“月上柳梢”的美丽情怀。

　　是的，诗人常用的这些意象，把浓浓的古典韵味，古典意象的优美与韵致，被诗人通过灵魂巧妙地加以利用，最终达到了为情感铺垫皴染，为情绪塑形构图的美学效果。

　　唐象阳的诗就是一种面对自然与生命的感悟，就是一种内在的体验与真实记录。他的这种记录不是被动的，而是生命体验中的一种强化与深化，抵达了诗意的境界。对诗歌，他始终虔诚，敬畏，谦卑。唐象阳的这种真诚不仅源自他丰富多彩的生活本身，而且也从他毫无扭怩作态的诗歌中真实地透露出来，他不浮泛，不粉饰，没有什么花架子，简单，直接，透明。

　　在他的诗集《心雨霏霏》和《时光的碎片》中，不管是在《絮语飞扬》还是《思念的声音》和《灵魂的净土》这两大部分，唐象阳将连贯着的时光以诗的文字分割成碎片，仔细地记录着生活中找寻到的微妙的情愫，并小心翼翼地守护好那份纯真。在《思念的声音》这一辑中，我看见了思念如同破茧而成的碟，迫不及待地寻获突破口，沿着那个名为她的谁留下的气味，一路寻觅，最终寻成诗歌的模样。在诗歌里，秦淮丽人“是梅雨中的一滴或一粒∕落入湖泊为景，掉入尘土为墟”;喧闹的七夕节却以“你的梦由失眠曝光”和“我的失眠由梦喂养”;当等待成为一只停摆的钟”之后，诗人一直在“穿过时间的隧道∕幻想一种至高的爱情”。诗人听风，却牵动了往事情怀，引得几许愁怨，听雨，“便听湿了幽谷兰香的记忆”，听雪，便听成了“思念孵化成苍白的沉默”。在这样的文字里，我们能看到灯影下的诗人几分闲愁，能听见来自诗人心底最本真的声音。

　　诗人深沉的叹息和幽幽感伤从诗意的文字里流溢，萦绕心扉，挥之不去，让人久久不能从诗人的意境里拔出来。在《遗落的誓言》中，诗人感叹爱情的誓言已经遗落，冬季老村渡口的苦苦等待，换来的是“旅程不改”“方向已变”的口信;在《静静的栈桥》一诗中，栈桥旁的静静守候与相思，犹如古代巫山神女般的坚贞，同时亦不免有着湘妃的彷徨：“当有一天我在沧桑中摇曳/你呵——/归航时是否依然”;《情人节》，暴露了恋人间的虚荣与虚伪，展现了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与憧憬：“我们的爱情，如此黑暗地/回到了诗歌，也回到了伤感”;没有爱情的婚姻，虚伪的可怕，夫妻间“似近非近”“似远非远”的距离令人尴尬，在感性与理性的纠结中不明去向，“向前走抑或向后退/都是一种错误”，令人痛苦，没有选择的选择只能是坚忍的“咬咬牙”，然后是“长嘘一声叹息”，无奈而又悲壮(《一声叹息》);“线断了/我也走了/或许你只是我来世的女人”，绝望中的期冀，似乎又是对自我的安慰(《遥望》)……这是中国式婚姻现实的无奈，不是诗人个人的能力所能改变的。不能改变，就只能在内心里期望，于是在几乎绝望的情境中诗人透露出坚定的希望：即便沧桑，依旧等待;即便爱情黑暗的回到伤感，依旧有梦;即便婚姻不幸，也能“咬咬牙”;即便此生无缘，也能“在我来生的天涯海角/等你后世的地老天荒”(《遥望》)这是诗人站在人类的高台上对美好爱情的呼唤……在雾霭笼罩，满是阴郁，情感低沉与令人窒息的心境下，悲哀现实中的那抹希望最能触痛人的心潮，引领人走近悲壮的美。诗人为我们做到了。

　　在唐象阳的诗歌中更多地表现着诗人对爱情的理性思索和对人类情感的追问，自然也就真实蕴含着对生命的淡淡的感伤：“隐隐约约/她们就一个个站在面前/没有走远”(《阅读往事》)这样的“阅读”，既有对过往美好华年的回忆，也暗藏了时光流逝的忧伤，“爱情是怎样的难解和独特/每一个故事因不同的幸福开始/又结束于同样的苍白与虚伪”的结论，则是沉静中对情的思考与感叹。同样的思考在《这个冬天》里也有体现，“爱情，究竟适合生长在怎样的季节”，随后“在一望无际的人世间/我就用这简朴的虔诚/爱你到枯萎”展现的是对过往美好坚定的守护，是心潮跌宕后归于的平静;在《有雨的日子》里，作者明明白白的表示他“幻想一种至高的爱情”，他理解恋爱时的疯狂是“理智洞开的一个天窗”，作者站在生命的角度，对爱情进行冷静的思考。

　　在唐象阳的诗集中，这种思考不仅体现在爱情上，同样也体现在对人生的理解上，通过对“岁月的残酷”的深深感受，开始了对人生“聚不是开始/散不是结束”的哲理解读，形成了“只有守望一份美好心情”才能将“岁月的寒流”“流放于青山之巅绿水之上”(《感爱春雨》)的人生观。在组诗《岁月的痕迹》之《过去的风景》中，“现实中的浮华”与“风光”无关的领悟以及“在四季的风景中/淡然笑对枯荣”的人生姿态，让我们看到了诗人的通达，看到了“落寞的翅膀飞向理想的天空”。《淡泊》与《佛门》展现的是更高一个层次的思想境界，脱离了小我的情情爱爱、缠缠绵绵，而进入到了一个大我的状态。当然，悲情达到理性的转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是在漫长的回味中慢慢实现的，《星月幽幽》《今夜，旧梦依稀》《走进九月》《秋天的思念》《把往事搂进胸怀》《岁月的痕迹》《回首岁月》……均是对过往的回忆、思念、追寻与感慨，淡淡的忧伤郁结在心头，吞不下，吐不出，悠悠扬扬，即使有了哲理的思辨，这种忧伤依旧细细流淌，成就了此诗集的情感基调，也体现了诗人的生活基础与人生阅历。

　　总之，唐象阳的诗歌充分地诠释了新的历史时期乡土诗歌创作的新路向，他那清新自然的语言表达承载了来自新化民间话语的精神资源和文化意蕴，从乡村恬淡的生活中发掘山民或农人的自由、快乐和质朴的本色。同时，我也由衷的期待着，唐象阳老师能创作出更多更好的诗歌以飨每一位读者。

　　(唐象阳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理事、娄底市作协副主席、新化县作协主席，出版诗集《心雨霏霏》、《时光的碎片》，散文集《就这样走过》、《边走边想》等。)

本文编辑：铁打的宝庆